赵君弘犹豫了一下,说:“宋子宁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宋子宁当然不可能知道赵阀当年的秘辛,事实上连他们兄弟自己都还有疑团未解,但同为门阀弟子,宋子宁可能多少猜到了些什么。不过千夜看见他俩的反应过于平静,不像听说了传言的样子。
赵君弘也知道,四弟曾一度疑心千夜在黎滨城杀了城防军统领赵又平,背后是否会有向赵阀复仇的缘故。谁知调查之后,曝出来的居然是赵阀商行对客户杀人越货。
此事让赵君度极为震怒。两个始作俑者虽然死在当场,但他们的亲族却事后仍被牵累,这算是相当严厉的惩罚了。只不过这样的误会,恐怕让赵君度的心绪受到了更大的扰动。
赵君度缓缓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一双紫瞳恢复了黒沉沉的颜色。
他取出眼镜戴上,再开口时,已经听不出情绪,“宋七在宋阀毫不起眼,但事实上,他现在手中的势力已渐成气候,却大半都游离于本家之外,沉在暗处。这人城府极深,心机难测,却刻意接近千夜,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赵君弘突然问:“当年,究竟是谁要杀他?”
赵君度冷冷说:“无非是那些老家伙中的一个、几个、甚至全部。那些老东西,惟恐天下不乱!”他的话语中带着深深的痛恨和隐怒。
赵君弘心中叹了口气,赵君度极为早慧,当时已经记事,于是日积月累就变成了执念。
“四弟,无论如何,我总会站在你这边。”
“谢谢二哥。”
“自家兄弟,无须多说。”
而这个时候,他们另外一个有一半血缘的兄弟也是满心困惑。千夜沉默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问道:“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
宋子宁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脸上仍是毫无血色的苍白,他与赵君度的实力有差距,对峙这么久再加上最后一击,原力几乎消耗见底。
他闻言睁开眼睛,虚弱地说:“这事就是在赵阀也极是隐密,我怎么可能知道其中详情?就是有所猜测,也不能随口就说,免得误导了你。”
千夜苦笑道:“难道只能去问赵君度吗?”
“这件事迟早是要面对的,早点迟点都没有分别。”宋子宁道:“至少赵四对你没有恶意,否则刚才我就不能站着从他的领域里走出来了。现在的你和我都不是他的对手。”
千夜敏感地听出来宋子宁话中一丝暗意,皱了皱眉,道:“只是他?”
“嗯,再加上赵二吧。在高门世族,血缘相系的父子兄弟都未必同心,没有十足把握,谁都不可相信。”宋子宁说这句话时,冷静得近乎冷酷。
公路尽头已是云山脚下,当千夜下车时,看到眼前铺开了一副极为壮观的山水画卷。
第五章 东岳
云山最外围的夕霞峰,坡度十分和缓,黛青色山体就在澜江中游的广阔平原上逶迤展开。
众多精致的楼阁庭院依着山势而建,远观仿佛层层梯田,那些都是宋阀族人的别院。而“闻道庄园”占据了整座峰顶,大部分时间都在山雾中若隐若现。
宋阀本家四代同堂,马上就要过百岁寿辰的安国公夫人仍是大权在握。闻道庄园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进去的,更不用说在里面居住,于是周围地界就成了抢手的风水宝地,历经数十年形成了如此奇观。其中,风景最好地势最佳的,自然属于嫡系各支。
一路向山上行去,千夜深深地体会了何谓高台重宇,钟鸣鼎食之家,连偶尔匆匆走过的侍女都是着锦披霓,衣带生风。
到处都是复古风格的建筑,永动塔和蒸汽管道不是煞费苦心地用特别设计的景致遮掩,就是在建设之初花了大工夫深埋地下,务求不破坏景观。
千夜感概之余,依稀有些明白,宋阀那位老祖宗为何会在三十年前修改继承人大考规则。
对比一下他曾见过的赵阀城市,宋阀如此追求华而不实的生活细节,在无谓的地方大量消耗资源,或许对于帝国上层来说,也是奢靡过费了。
他们最后来到半山以上,这个高度在宋阀里算是相当有身份了。树木掩映间一排有七、八座院落,规模和风格都差别不大,显然是同时间的建筑。
不过从每座院落的修缮维护以及仆役进出情况,还是能看得出,宋子宁进入的这座“云深堂”颇为寥落沉寂。
千夜走进去后才发现,这种寂寥因何而来。原来这座院落大部分地方都关闭着,只收拾出了东侧一个小院,作为他们这几天的下榻之处。
这座“云深堂”现在还属于宋子宁的父亲名下,但他早在宋子宁童年时期就因体弱退出宋阀权力中心,常年在“闻道庄园”内静养,已经很久不在人前露面,也从不来此居住。
至于宋子宁自己,在山下的江边另有一处带花园的庭院,他的姬妾和大部分随从安置在那边。不过为了能够安静备战大考,这几天,宋子宁和千夜,以及另外一名客座武士都将住在这里。
侧院不大,布置得清幽古韵。
青石板铺满院子,只在四角留出泥地,分别栽了几丛碧竹,种了两株芭蕉,放了一块奇石,外加一眼古意盎然的八角井,望之有出尘之意。
千夜就算不太喜欢这种风格,也不由得赞一声,“倒是个好地方。”
宋子宁从留守的亲卫手里接过一大叠文件,招呼千夜走进正厅,说:“院子里的布置其实是一个原力法阵,每天黎明时刻能够加倍聚集自然原力,你明天就可以试试看效果。”
千夜一愣,觉得十分无语。不知道该称赞设计者没有只顾艺术不忘实用呢?还是该叹气他们连一个聚能原力法阵都要搞出点意境来。
宋子宁边走边把手上文件翻过一遍,拿出几页塞给千夜,是这次继承人大考的资料。
他道:“你的客座身份已经登记好了,一会我安排人带你去挑装备。现在时间也不早了,藏书楼和修炼室明天再去。晚上等我一起吃饭。”
说完,宋子宁回头又吩咐了亲卫几件事,包括安置先前的伤员,就匆匆离去。接下来,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不但要赶往“闻道庄园”给从安国公夫人开始到他父亲的一堆长辈问安,还要向几个大长老述职,报告近期分派下来的事务结果。
千夜在安静下来的小厅中坐下,翻了翻宋子宁塞给他的资料,摇摇头。
哪怕是他这个局外人,都看出来安国公夫人对于继承人考核的变革实际上是已经失败了。宋子宁的经历就是明证。
宋阀由于嫡系子嗣不丰,排行方式向来和其他三阀不同,不分堂号或者房头,而是一个辈分的嫡系统一序齿。宋子宁是曾孙辈,排行第七,可见嫡系子弟人数之少。而宋阀又有嫡系压制旁支的传统,数百年来牢牢把握着族权。
就在嫡系如此缺人的情况下,象宋子宁这样资质的子弟,居然会由于修炼潜力不够的原因,被指定为士族联姻对象。要知道,世族原力启蒙的年龄是六岁到八岁,完全有时间修正测试结果。
但宋子宁却在八岁的时候自己选择进了黄泉训练营,可见他当时的处境。而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由于他的父亲不在权力中心,于是就连本应被重视的嫡系血脉也失去了保护作用。
如果一个家族培养子弟已经狭隘到了这种地步,非当权者直系不能获得资源,必然会慢慢变成一潭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