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浅雪的眉头不由得蹙起,她并不能完全明白对方的意思,但是却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他的那种由心散发的悲伤。
黑衫男子没有看她,继续安静的述说了下去,“在你和郑袖之间,王惊梦选了郑袖而没有选你,但即便如此,你都要为他报仇,更何况真心相爱的两个人,我有什么理由不为她报仇?”
丁宁和长孙浅雪都是一怔,忍不住互望了一眼。
黑衫男子悲伤的接着说道:“无论是公孙家还是我萧家,虽然都是郑袖和元武下令以残酷的手段直接灭门,但在那之前,在商家开始变法之时,有一家周家却是因为阻扰变法而获罪。周家几名主事人被处斩,家产被罚没,家眷被发配去竹山郡。周家的一名小姐忧愤交加,在途中又染了病,那时我还在幽山修行,等我得知赶去接她时,她却已经病故。”
长孙浅雪的面容微白,她终于听清楚了这个故事。
“我家中有这一座山,山里我亲手种了很多蔷薇,皆是她喜欢的颜色。我便等着来年花开时迎娶她,和她住在那山中别院,但是山中她最喜欢的花还未盛开,她却已经不在。”
黑衫男子缓缓转过头,带着浓烈的厌憎看着长陵的方向,接着说道:“我失去她时,那种摧心肝的痛楚想必你也能理解,王图霸业,在那时对我已经没有意义,归根结底,家中人勾心斗角,也没有多少个好人,死便死了。但她却是善而无辜。若不是巴山剑场,若不是王惊梦以一剑镇压,推动商家变法,她又如何会在流放途中死去?她死去时我不在她身边,她是何等的痛苦无助?”
“所以如果还存在一定要杀死的敌人,那首先就应该是巴山剑场。”
黑衫男子慢慢地说道,“我遵循我内心的愿望,和其它无关。这么多年后,谁会记得当年的很多往事,甚至连我都只被人称为夜枭,谁还会记得她这样一个人。但是我记得。”
丁宁已经沉默了很久,等到这名黑衫男子终于说完,他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恩怨这种事情,本身便说不清楚,只有遵循自己内心最炽烈的情感。”
黑衫男子点了点头。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丁宁,这个时候他眼瞳里的悲伤消退,眼瞳里闪耀的全部都是睿智、强大和自信的光芒。
这个时候他不再是个回忆过往的感伤的寻常人,而是掌控着诸多旧权贵势力的夜枭,黑暗中的皇者。
他看着丁宁的目光,和人间的帝王的目光没有什么区别。
“我很欣赏你。”
他真诚的轻声说道:“若不是我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演了这么多戏,让巴山剑场都有些信任我,从而得知了公孙家大小姐的一些消息,否则连我也依旧无法找出九死蚕到底在哪里,也不可能推断得出你一定会和她在这里出现。”
……
风雪更浓。
杀意的波动便让长孙浅雪控制不住九幽冥王剑的力量波动,每一次元气的震荡,都令高空之中的寒意蓄积的更浓,飘落的雪花便也越来越大。
灰黑色的风雪,苍白色的灯笼火光,似乎要将这整个世界都染成黑白二色。
一直比丁宁更沉默的东胡僧也些微有了动作,伸手抚去了他自己头顶上的积雪。
话多原本生厌。
尤其是对于他这样的修行者而言,说了这么多,终究还是看有谁能够杀死丁宁。
所以他看着夜枭说道:“你们谁杀得了他?”
夜枭这样的人出现,便意味着有更多的宗师已经悄然而至,围住了这方天地。
但他的这句话,却是理所当然。
有他在此,有谁能杀死丁宁?
他有资格说这样的话语。
然而当他这样的话出口,司马错的面上却是泛开了一些古怪的神色。
然后他轻声而认真地说道:“并非只有赵妖妃才会御驾亲征。”
第二十六章 天之蚀
当他这句话出口,这一片天地骤静,连长孙浅雪的呼吸都停顿了数息的时间。
“并非只有赵妖妃才会御驾亲征。”
这句话在丁宁的脑海之中回响着,他当然明白这句话代表着什么意思,面容也不由得苍白起来。
他看着司马错和他身周车辇上的那些挑着灯笼的座客,此时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列车辇的气息那么诡异,为什么那些车夫和侍者明明修为距离宗师尚远,对于这样的大战而言根本达不到可怕的地步,但是却拥有着一种绝对沉静的气息。
因为这些人都是来自皇宫的侍卫,那种气息,便是跟着帝王而沾染的所谓皇气。
所以这列车辇便是皇辇。
东胡僧古井无波的心境中也出现了一丝涟漪,他心有所感,望向一侧的不远处。
那处也有一座荒凉的山丘。
皇帝的侍从和车辇已经在这里,而元武皇帝却不在这里,而在那座山丘上。
山丘的一片树林里,有一座普通的石屋,然而此时已经被布置得极其整齐。
身穿寻常布衣的元武皇帝正在饮茶。
他的身前站立着一名年轻的宫女,提起红泥小火炉上的茶壶帮他沏了一盏茶。
当东胡僧望向他所在的这座山丘时,他才刚刚端起茶盏。
然而在下一刹那,他低头喝了一口,茶盏缓缓落在他的身前,他和东胡僧相隔的这片空间里,却是出现了很多晶莹的波纹,他的身体从原地消失,穿过了这些波纹,直接便出现在这列车队的尾端。
他的身影就像一个静止的画面中突然增加的物体,直接充斥在眼瞳之中,让人甚至产生一种不真实的难受之感。
轰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