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门的日子是原先就定好的,周家阿奶早早的就叫家里人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就等着周芸芸回来。当然还不单是周家这头,包括三奶奶他们家,已经嫁出去的周大囡,还有像张里长家这种素日里比较亲近的人家,皆早不早的等在了周家。甚至还有些性急的,索性站在路边田埂上,伸长了脖子往前头瞧。
“来了,来了!芸芸她回来了!”
外头刚传来声儿,周家阿奶就精神了。
这一精神,她就忍不住开骂了:“你们几个小兔崽子还愣着做啥?没听到好乖乖回来了吗?大金!说的就是你!还有三囡,你阿姐对你多好啊,这才没两天你就把她给忘了?还不快去外头等着!!别管那只傻鸟了!”
傻鸟——小八刚扑腾着翅膀飞到了周家院子里,正好看到三囡正捧着个装满了炒花生米的白瓷碗吃得欢呢,还想凑上前讨几颗,就听到了周家阿奶这话。
小八:“…………坏蛋!坏蛋!!”
周家阿奶格外嫌弃的看了小八一眼,还不等她说什么,就看到两道影子飞快的在跟前一闪而过,顷刻间就冲出了院子,朝远方奔去。
是胖喵俩口子。
可怜的是拉着骡车的老骡子,哪怕胖喵俩口子完全没有伤害它的意思,却也将它吓得不轻。也亏得是驯养妥当的骡子,就算是害怕也仅仅是浑身发抖,一点儿都不敢动弹,这要是稍微有点儿野性的,还不得撒丫子狂奔呢?
“胖喵!”周芸芸赶紧跳下骡车,先把胖喵俩口子带出了点儿距离后,才歉意的回望那青布骡车。
莫说可怜的老骡子了,连赶车的都被吓到了。要知道,这些年过去了,胖喵不单身形长了,体重也略有些增长,即便还称不上庞然大物,却也是够吓人的了。
这厢周芸芸忙着安抚胖喵俩口子,那厢周家的人也追了出来,毕竟胖喵属于猛兽,哪怕这些年在周家待得好好的,家里人也生怕它们会伤到外人。事实上,直到今时今日,外头的人多半都不知晓周家养了这么一对猛兽,要是知晓了,哪个还敢上门来?怕是连这一片都要绕道走了。
被这事儿耽搁了一下,等周芸芸安抚好胖喵俩口子,一行人再度回到周家时,周家阿奶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叫办个事儿都磨磨唧唧的,也就是吃饭跑得快!……哎哟,阿奶的好乖乖哟,来,快叫阿奶好生看看!嗯,瘦了,瞧瞧这都清减了不少!”周家阿奶变脸的速度只怕连川剧大师都要望而却步,前头还在抱怨发脾气,转个头就眼含热泪的将周芸芸一把揽到了怀里,又是叹息又是摇头的,看得身畔的人皆一脸活见鬼的神情。
能不活见鬼吗?想想素日里周家阿奶那日天日地的性子,再看看今个儿她那柔情似水的模样,说活见鬼都是轻了的。
就连周芸芸也有点儿受不住了,原因无他,这才离开两天多,她吃得好睡得好,哪怕某些运动过量了点儿,也不至于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清减了吧?真要是那样就好了,周芸芸一点儿也不介意自个儿再瘦点儿。
她是这么想的,周家阿奶却不这么想。
“走走,进堂屋去!”周家阿奶揽着周芸芸就往堂屋里走,一直走到廊下时,才忽的转身看向院中。
一院子的人都瞪着眼睛望着周家阿奶,同时还悄悄的观察着孟秀才。
就连孟秀才自个儿都认为周家阿奶这是突然想起他来了,忙正了正脸色,带着礼貌的笑容看了过去。
却听周家阿奶平地一声吼:“还愣作甚?一帮子惫懒东西!除了吃吃喝喝你们还能干啥?还不快去拿茶拿点心!老二家的,你去灶间守着,等下早点儿开饭,可别把我的好乖乖给饿着了!还有你!!周三囡你个小东西除了吃你还会干啥?!给我过来!!”
三囡捧着装满了炒花生米的白瓷碗,颠颠儿的就跑了过来,还特地凑到周芸芸跟前笑嘻嘻的道:“阿姐,你也吃,这味儿可好了。”
周家阿奶还要开口骂,周芸芸赶紧打圆场,先将人给弄到堂屋再说。待进了屋,她才走到后进门的孟秀才身畔,俩人齐齐给周家阿奶行了礼。
“好,好囡囡……”阿奶眼泪都要下来了,其他人魂儿都要飞走了。
“阿奶,我跟谨元过得很好,你不用替我担心。再说,我只是嫁到了县城里,其实也不算很远的。回头得了空,我还可以回村里瞧你,不妨事儿的。”难得见周家阿奶露出脆弱的一面,周芸芸赶紧上前紧挨着阿奶坐下,一叠声的劝着。
不想,周家阿奶却用虽哽咽却格外坚定的声音道:“不用你回来,阿奶回头去看你!今个儿你俩是怎么来的?坐牛车还是骡车?……哦,那回头咱们家也去买两头骡子,再打辆车子,往后看你就方便多了。”
周芸芸想说真没这个必要,可见周家阿奶一副闪着泪光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下去了。
也罢,左右如今的周家也不缺那几两银子,买就买了呗,素日里还能赁给村里人或者佃农们干农活,倒也不至于亏本。
想到这里,周芸芸也就不多说了,只笑着劝周家阿奶宽心,她在孟家一切都好。
周家阿奶还在抹着眼泪,抹着抹着,忽的拉过周芸芸就往后院走。其他人知晓这是周家阿奶有话要跟周芸芸说,自不会拦阻着,还一窝蜂的拥着孟秀才说话,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许久不曾跟他见面的三山子。
三山子心里苦啊,本身就没什么读书天赋,偏要挑战如此高难度。这先前有孟秀才在,苦归苦起码不至于一头雾水,毕竟孟秀才的耐心还是有的,哪怕同样的问题问上好几遍,他也会一脸平静的回答,而不是随便糊弄过去。
可这些日子,因着两家都忙活,三山子索性窝在房间里苦读,苦读的结果就是,原先不懂的,如今还是不懂,原先懂的,这会儿也忘得差不多了。
“先生……”
“你我虽有师徒之实,可到底并未正式拜师,不如跟大金一样唤我姐夫便可。”孟秀才赶紧制止三山子。
教导学问是一回事儿,拜师却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说句不好听的,一旦师徒名分坐实了,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像他的授业恩师,当初就能在他父母健在的情况下,替他安排亲事。当然,他也没断然否决就是了,可甭管怎么说,正式拜师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绝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定性的。
先前俩人没其他关系时,称呼一句“孟先生”,他也认了,如今既有了姻亲关系,孟秀才真的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甩掉师徒一事。
这要是换个心眼略多的人,指不定死咬着师徒名分不放了,可三山子虽被他娘给养废了,却还不曾到这般厚脸皮的地步。见孟秀才否了自己的称呼,他只微微一愣,便从善如流的改口唤了姐夫。
倒是大金这个鬼机灵看出了这里头的问题,一下子挤开了他,舔着脸凑上前去:“姐夫,姐夫!听说你今年秋日里打算下场考试了?考举人该是很难吧?咋样,有把握吗?”
比起三山子,孟秀才显然更喜欢大金一些,事实上私底下他不止一次的认为大金该走科举这条路,哪怕只考个秀才,回头也能开私塾,或者去书院里谋个教职,怎么着也比做小买卖谋生得好。
只是孟秀才的性子使然,做不出越俎代庖的事情来,因而也仅仅是暗地里叹息,并不曾表露出来。当下只顺着大金的话茬,随口说起了下场的事儿,顺便也提了一嘴他几年前考秀才的事儿。
……
……
堂屋里说得热闹,后院屋里,周家阿奶颇为不放心的把周芸芸上上下下给打量了一遍。周芸芸也坦然,索性由着周家阿奶打量,过了半刻后,才略带了点儿好笑的道:“阿奶,你还怕谨元吃了我不成?”
“谨元?”周家阿奶狐疑的反问道,“孟秀才不是叫那啥竹吗?”
“孟修竹……他的字是谨元。”说着,周芸芸冷不丁的想起了当年取名的事儿,登时一头黑线,赶紧将话题扯开去,“这事儿不重要,阿奶倒是给我说说,这两日我不在时,家里可曾发生了什么?”
“能咋地?没咋地。”周家阿奶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
周芸芸却愣住了。
原本她说这话仅仅是为了把话题岔开去,本以为周家阿奶一定会絮絮叨叨的抱怨着家里一帮子蠢货,没曾想阿奶会直接将这话带过去,只这般反而叫周芸芸心生狐疑。
“阿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