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得到自由、能够回返家乡,哈尔高兴得连续几个晚上做梦都会笑醒,每天跟着伍德将军行军时都忍不住想象见到自己的两个小崽子时要先摸哪一个的头,还是先跟妻子用力拥抱。
然后,他们撞上了月熊上将安德鲁的军队……
在敌人的地盘碰见族人的欣喜还没有从哈尔脸上下去,他便和其他人一样被如狼似虎的月熊士兵冲上来摁倒、捆绑,几百人一块儿给集中起来看管,行囊、包裹、乃至揣在裤兜里的小饼干都被搜走。
和哈尔有同样遭遇的月熊战士们努力地向看押他们的同族士兵解释,可惜没有什么用……安德鲁上将对他们这群毫发无损地离开敌人控制区的人极其警惕,只要看押的月熊战士对同族露出丁点儿的同情,或是与被当成背叛者、草原人奸细的月熊认识,就会立即被调走。
之后,满怀回乡憧憬的哈尔,便和其他人一块儿被安德鲁上将的大军带着折返,走回他们来时的路。
被绳索捆住双臂、和有过同样遭遇的战士连在一块儿、被六足蜥蜴拖着走的哈尔,在第一天完全反应不过来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好不容易被释放、可以回家,为什么自己人的军队却将他当做敌人对待?!
这种被严阵以待严防死守的尴尬境地没有持续太久,哈尔和他的同伴们处境很快就好了一点点……不是因为安德鲁上将对他们解除戒心,而是狡猾的草原人设伏袭击、造成大量伤员,焦头烂额的辅兵营将官拿不出人手严密盯防哈尔他们这六百多名疑似奸细,也将哈尔等人当成了战场民夫使用。
当然,哈尔他们是不被允许接触伤员的,他们被丢到辅兵营,做些扎帐蓬、收集柴火之类的杂活。
在穿着鲜亮皮甲的辅兵营队官监视下,将毛毡帐篷收起来装车的哈尔跟其他人一块儿忙碌着捡柴取水、架灶生火,将尚且完好的辎重车上装着的粉条一袋袋搬下来,送到后勤营。
后勤营的辅兵会将这些粉条和耐储存的坚硬灰面包块、肉干、以及巡逻的斥候队抓到的野味一块儿放进大铁锅里煮,再加上盐和少许姜片,就是大军的早餐。
这是战兵们的军粮,辅兵可吃不着粉条……
哈尔和一名同族合力抬起大铁锅,与其他人一块儿排成长队、将一锅锅的大杂烩送到战兵的营地,又在辅兵营队官的全程监视下回到辅兵营后,才能领到属于他们的食物:肉汤煮过的、不那么硬的灰面包块,少许肉干,和加了盐炒熟后装箱保存的麦粒。
中肯地说,这已经是相当不错的军粮了——为了这次出征,兽皇本人和月熊城都是下了本钱的,小麦粉揉制的灰面包里没有多少麦麸,肉干里没有石块树枝草叶之类的杂物,用盐炒熟的麦粒虽然有些难嚼,但至少盐味够、能快速饱腹,味道也不算太难吃——来自月熊族的青壮辅兵们对这样的食物相当满意,早餐发下来,整个辅兵营都是呼噜噜的喝汤声和咯吱咯吱的嚼熟麦粒声。
然而对于曾经吃过半年火炎城食堂的前俘虏们来说,这样的餐点简直是一种折磨……
哈尔端着一碗熟麦粒、一碗灰面包肉干汤,看着斜对面美滋滋地进餐的月熊辅兵,又低头看看自己的碗,狠了狠心、闭着眼睛吞下一大口麦粒、灌了口汤,直着脖子费劲地就着汤水艰难地咀嚼……
烘烤过的灰面包已经放了三十天以上,就算再怎么注意保存也难免变质、长出霉斑,又没有味道比较重的调料掩盖、只有淡淡的盐和肉汤修饰,味道可以想象——哈尔都有些庆幸自己的鼻子不太通气,闻不到那股复杂难言的气味。
至于盐炒麦粒……真的,哈尔头次吃到这玩意儿的时候,就开始怀疑他以前是怎么兴致勃勃地吃这种东西,还吃了快四十年的!
干硬、粗糙就不说了,如果麦麸没有去干净,吞咽的时候喉咙就像是在受刑一样!
别的辅兵都在极快的时间里把自己的碗吃得干干净净,哈尔等人速度没有这么快,倒也是都把自己的份量吃光了、没有剩下——不吃饱是没有力气跟队行军的,处境本就尴尬的他们可不敢指望那些队官容许他们爬到数量削减了不少的六足蜥蜴背上。
大军再次开拨时,和同伴们一块儿代替死掉的六足蜥蜴拉着辎重车前行的哈尔,听到旁边的黑熊在嘀嘀咕咕。
不用去仔细听,哈尔也知道那头黑熊在抱怨什么……
哈尔并不后悔离开火炎城,现在他脑子里依然不时会出现妻子和幼崽的面孔,他依然刻骨地思念着他们。
哈尔后悔的是,他没有把雪狼人给每个人都包了一包的调味料藏得更好一些……以茴香、八角、孜然、味精、花椒末、辣椒粉调制而成粉状调味料,能往汤里撒一点点的话,那带着淡淡霉味的灰面包也不会那么难吃。
大军前进的速度很慢,比前一天慢得多,身为月熊族战士精锐的哈尔知道这是火炎城的袭击让安德鲁上将有了防备、在行军上更加小心警惕,他们所在的辎重营从后军转到中军、留了一整个团的战兵压阵就是体现。
拉着沉重的马车在颠婆不平路面上前进是很累的事,就算十人一组、每隔一小时轮换,哈尔仍旧觉得体力下降得很快,勉强吞咽下去的早餐似乎不足以维系他消耗的体力。
“这么容易累,应该是我有些不舒服的关系。”又打了次喷嚏,哈尔将套在肩膀上的牵引绳换到另一边肩头,用汗湿的手掌擦了下鼻子,“原来的帐篷三边是密封的,用力蹬都蹬不破。现在的帐篷只是随意搭到一块儿的毛毡,根本没有缝合,睡得靠边缘一点儿,都有可能被露水打湿……”
“开始感觉饿了……那点儿早餐根本不顶事。”轻微地叹了口气,哈尔也有了抱怨的冲动——雪狼人让他们干活儿至少会让他们吃饱,干轻活儿的时候,比如做泥膜、给羊剃毛、洗羊毛这些轻省活,就没有额外加菜;若是做挖泥挑沙、造砖、伐木、到森林里挑腐殖土、用铡刀剁草这些比较耗费力气的活儿,那除了加菜,餐后点心也会比平时的多!
除了给吃饱,那些雪狼人还会给结算钱……哈尔下意识摸了摸腰带,手指头触碰到藏在夹层里的钱币,心情更加复杂、心态更为不平衡——虽然他自初期那两个月后就没怎么在劳动上用过心,雪狼人依然给他算了工资,并且体贴地为每个人都准备了能够装钱、不容易掉落的双层腰带……哈尔的腰带里面,就装着一个金币、二十六枚银币。
这一天,大军只行进了几十公里,对于兽人族的军队而言这是极其龟速的行军效率,好在谨慎总是没有坏处的,那些不知道埋伏在哪里的草原人根本找不到大军的破绽,一整天都没有出现过。
安德鲁上将派出斥候搜索了一遍又一遍、谨慎地选择了一处安全的平原作为过夜处,战兵们散开来戒备四周,被围在中间的辅兵们也动起来、忙碌起扎营事宜。
辎重物资马车和六足蜥蜴要集中在最安全的地点,周围要修一道临时的土墙作为保护,各个营区的帐篷要留出迂回空间、不能太密集,不然的话敌人狠下心来放把火就会损失惨重……
早上就有些不舒服的哈尔经过这一天的赶路劳累,到了晚上更加感觉全身发软、头昏脑涨。奈何作为疑似奸细被盯防着他是必然没有休息的权力的,虽然面色发青、气喘吁吁,任然被驱使着忙上忙下。
打桩扎营时,有些撑不住的哈尔膝盖一软、噗通倒地,挣扎了下,居然没能站起来。
“怎么回事?!”监视他们的辅兵营队官立即大步走过来。
拿着锤子的黑熊蹲下来拉了把哈尔,见他脸色不对,忙道:“他好像生病了。”
“哈?”队官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别说熊族,一般的兽人族都不容易生病,又不是脆弱的人类,“开什么玩笑!给我起来别装死!这里可是大军阵中,别想玩花样!”
这话成功激怒了哈尔周围的前俘虏们,不管白熊黑熊还是月熊都瞪了过来。
和哈尔搭档打桩的黑熊是个暴脾气,当即将锤子往地上一摔、愤怒地走向队官:“什么叫玩花样?你们到底要把我们当成奸细到什么时候?如果我们真的背叛了帝国,还会离开火炎城、还会想着回家?!”
队官噌一声抽出军刀,直逼暴躁黑熊,严厉地:“退回去!再往前一步视作反叛,你自己知道下场!”
旁边的月熊、白熊连忙跑过来拉住这头黑熊,一边低声劝着一边将他往回拖……三熊之间本没有如此亲密,但在同样的处境下,这些倒霉地被己方大军当成背叛者的熊脑壳们也产生了同病相怜心态。
他们这种表现,落在队官眼里反而更像是有着同样不可告人秘密的“同伙”,队官盯着他们的眼神儿越来越冰冷,直到那名意图“反叛”的黑熊被拖回去了都没有变暖。
“把这个脆弱得像人类一样的家伙拉到后面去!”队官朝站在旁边的月熊辅兵喊了一声,又看向其他疑似奸细,冷酷地,“至于你们,作为警告,晚餐份量减半!”
疑似奸细们沉默一阵,又有几头黑熊试图冲过来……被同伴制止。
熊族的身体相当不错,染上感冒的哈尔虽然没有得到照顾、没有得到充足的食物,但独个儿被丢进单独的帐篷中安稳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时也恢复了精神。
回到同伴中的哈尔仍旧和大家一样干杂活、重活,吃着难以下咽的辅兵餐,拉着辎重马车上路。
这一天,大军四周游荡的斥候遭遇了草原人的骚扰,有几支小队放出去后就没有回来。
哈尔等疑似奸细所在的辎重营也再次迎来袭击,前后都有战兵保护的情况下伏击的蛇族没敢冲阵,远远地放了几轮箭雨便撤退。
躲在马车后的哈尔看见千把人左右的的战兵追了过去。
身为现役战兵、眼神儿很好的哈尔,看见那些伏击的蛇族边跑边丢下一些零碎物件,因距离太远的关系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但有些物件儿翻滚时反射了阳光,晶晶亮。
追击的战兵中有人忍不住弯腰去捡那些亮晶晶的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