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在想,”谢云神情中带着一丝恶意,贴在单超耳边轻声道:“——师父已经老了,早年透支过度,如今像朽木般不堪一击,只能任人鱼肉……”
单超喘息着摇了摇头:“谢云,你听我说。”
他抬起手,却被谢云温柔地按住了。
两人掌心相贴,十指交扣,没有一丝缝隙。
“你也许不记得了,但早年在漠北时你真的从没挨过打,甚至习武那几年都没挨过为师一指头……”
谢云顿了顿,悠悠道:“也许就是因为打得少了,才会把你培养成今天这样的逆徒吧。”
单超的手骤然收紧,筋骨猛地暴起,紧紧扣住了谢云修长白皙的手。与此同时他转脸反靠近谢云颈侧,尾音夹杂着难以遏制的颤栗:“我不是个好徒弟,师父,我还是……我还是爱你。”
他语调中似乎带着微许哽咽,说:“要不你就杀了我吧。”
谢云反手就要打耳光,却被他一把抓住了。
单超把谢云轻轻推开,紧盯着他的眼睛一步步逼上前。那根本就是毫无防御的姿态,谢云甩手给了他一拳,又重又狠,当即让单超喷出了一口带着血星的唾沫。
“真想死在这?”谢云问。
单超直视着他,目光镇定决然。
谢云冷笑一声,俯身捡起双剑,将龙渊甩出剑鞘扔给单超,继而一剑当头劈来!
剑锋离脖颈只余数寸,皮肤已在强横凌厉的剑气下开裂迸血。转眼就要人头落地时,单超终于抬手硬生生挡住了太阿。
“不是想死么?”谢云嘲道,猝然挥剑而上!
谢云为人往往有种轻浮放荡的感觉,但实际上从小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内外功底都是极其深厚硬实的。单超毫不攻击,一味防御,连接了数招,龙渊剑身铮然鸣响,竟然受不住太阿泰岳压顶的重力,隐隐要开裂了。
谢云眉头微皱,刚才被单超一番话说得内心隐约烦躁,眼下这种消极抵抗更是让他极不耐烦,索性在兵刃交接的刹那间,一剑刺向单超心脏!
这一剑的角度和时机都妙到巅峰,再也无法躲避,足以迫使单超不得不变守为攻。电光石火之间,单超眼底似乎闪过寒光,龙渊变了个角度直直迎上;然而就在双剑即将狠狠相撞的前一刻,他却忽然停住了动作。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太阿几乎是用足以将人贯穿的力道,毫无遮挡扎向了单超的胸腔!
谢云脸色终于无法掩饰地变了,千钧一发之际猛地停手,长剑回抽,杀气洪水般轰然倒灌。
就在那一刻,单超嘴角动了动,那神情快得让人分不清是如释重负、伤感亦或是欣慰。
——他终于抓住了谢云这转瞬即逝的破绽,龙渊重重压住了正往回抽的太阿剑锋,以此借力,凌空而起!
刚才那信誓旦旦的只求一死,简直就是古往今来苦肉计的典范。
谢云勃然大怒,蓦然回头,却已经太迟了。就在两人错身而过的刹那间,单超低沉道:“我知道你……”但那句话没有说完,他整个人已逸出了数丈之外。
咣当!
合璧宫殿门被轰然撞开,同一时间,太子摔倒在了华丽冰冷的金砖地面上。
他的面孔发黑,了无生气,兀自圆睁的双眼直直望向虚空;单超猝然止步,难以置信地剧喘着。
“来人——!”赵道生凄厉的呼喊划破长空:“太子喝下天后所赐的汤,中毒身亡了——!”
第83章 厌胜
合璧宫内。
太子的尸身被移至后堂,大殿中皇帝、天后、几位宰相全部赶到,所有人跪伏在地,只听茶壶被砰地狠狠砸碎在地。
“怎么回事?!”皇帝大口喘息, 犹如耄耋之年发怒的狮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哗啦一阵亮响, 桌面上所有东西被掀翻,地上的群臣不约而同一个寒战。
“回、回禀圣上, 汤水是天后赐下的,奴才等送到合璧宫门口, 被雍王手下内侍接了进去……”
“陛下,”武后打断道。
殿内鸦雀无声,只听武后冷静的声音响起:“我因太子中途离席, 特意赐下汤水安抚, 这还是跟您禀报过了的。若是我有心暗害太子,多少种办法不能用,为何偏偏要以自己的名义进行赏赐?为何要事先跟您报备?明显是有人以拙劣的手段栽赃, 还请陛下明断!”
武后双眼微红,目光镇定,直直盯着皇帝悲愤交加的面孔。
“……”皇帝剧喘片刻,转向脚下瑟瑟发抖的宫人:“你刚才说,汤水被雍王手下内侍接进去过?”
扑通一声,雍王李贤发着抖跪在了地上:“陛……陛下,儿臣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
赵道生一声不吭地跪在了李贤身后。
皇帝只觉脑海中嗡嗡直响,愤然一挥手:“统统押下去!所有经手过汤羹的人,包括厨子、内侍、沿途碰上的宫人,统统给我押下去严刑审问!”
“陛下!”群臣中忽然有一人膝行出来:“严刑之下必有冤案,不能押下去审啊!”
只见那人面色通红,声音沙哑,赫然是东宫侍郎出身、曾与太子有过半师之谊的当朝宰相戴至德。
他砰地磕了个头,额上登时鲜红一片,哽咽道:“连当朝太子都敢暗害,说明此人所谋甚大,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若是此刻就在陛下面前当堂审问倒也罢了,押下去后谁知会发生什么事情?如何保证供词就一定准确?如何担保证人的安危得以保证?陛下!”
作为此刻殿上品阶最高的武官,跪在宰相之后的单超呼吸一滞,视线余光向谢云瞥去。
谢云侧坐于皇后下手,长发高高束起,一把垂于衣襟,侧面轮廓呈现出硬玉般光滑冰冷的质地。
“……你说得对,”静默许久后,皇帝终于缓缓道。
“来人,把所有经手过汤羹的宫人厨子统统带上殿!”皇帝怒吼:“还有雍王!把你的内侍也给朕押上来!”
李贤面色雪白,几欲晕厥,混杂着惊骇、恐惧、狐疑等种种复杂情绪的目光投向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