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说道:“你识相就好,以后除了进宫朝贺,皇室祭祀,还有例行给父皇母后请安,你我都不用相见。”
王音奴说道:“大善。”
奇怪,这个女人在湖心小筑关了大半年,居然转了性子。秦王有些惊讶,他放下兵书,开始首次正眼瞧着自家的王妃。
只是短短一瞥,便有惊艳之色。
以前削瘦的如一盏见风就倒的美人灯,现在面色红润,双颊微丰,不用施脂粉就有自然的好气色,穿着宽大繁琐的大红亲王妃朝服,从里衣到最外面的霞帔足足有十几层的衣服,以前她瘦弱的身躯几乎要被沉重的朝服压弯似的。
现在却身姿如松,挺直的腰背和高耸的胸脯撑起了袍服,整个人焕然一新,她似乎超脱了北元郡主和大明王妃矛盾的双重身份,展现了一个真实的自己,不是郡主,不是王妃,而是王音奴本身。
这样的王音奴,倒使得秦王眼前一亮,并没有再口出讽刺之语。连进宫给马皇后请安,皇后还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一番,“二郎,接你媳妇回府,你们两口子好好过日子。”
秦王当然忙不迭的应允。
今日是十五的正日子,除了秦王夫妇,其他皇子公主们也纷纷进宫给帝后请安,周王自然也在其中,他远远看见王音奴的模样,用尽了所有的涵养,才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客客气气叫了声二嫂便远离了她,和有孕的怀庆公主说些安胎养身之语。
“……孕妇不可贪食,不可多吃,每日勤出去走动,秋冬屋子里也别烧太多的炭盆,银霜炭虽没有烟火气,但久燃了胸口憋闷,对胎儿不好的。”
怀庆公主点点头,“五哥说的我都记下来,和徐妙仪说的差不多嘛。妙仪还说若冬天外头湿滑,不便走路,就要我去温泉池游泳呢,这样不伤膝盖,还能保持身材窈窕,腰腿有力气,到时候生也容易。”
朱橚看着怀庆公主幸福的笑容,心里很不是滋味,王音奴此生应该没有什么机会当一个真正的母亲了,心中滴血,面上依然保持着微笑,说道:“徐妙仪是我学医的启蒙老师,我和她的话当然相似了,早知道你请动了这尊大佛,我何必和你唠叨这么多。”
怀庆公主笑道:“是王宁亲自请她来公主府的,和我聊了一整天。不过我们这些孕妇就是多疑多思,就怕那里出问题。你是我五哥嘛,又懂医术,我和你见面,当然又要问一遍这些琐事了。你说一次,我就听一次,不会嫌你唠叨的。”
怀庆公主是宠妃之女,生来无忧无虑,天真活泼,下嫁给了驸马王宁,大明建国伊始,皇族基本只和贵族高官联姻,若论出身,皇室这些驸马中,只有王宁出身平民,家世最薄,其他公主都下嫁豪门。
不过论夫妻恩爱,王宁和怀庆公主蜜里调油,不刻意奉承讨好公主,也不仗着自己是驸马就仗势欺人,练兵值勤时依然兢兢业业,很得洪武帝的看重,几乎是他最喜欢的女婿了。
王宁和徐妙仪以前是街坊领居,两人曾经一起参加北伐军,交情非同一般,王宁首次当父亲,挂心妻子,他开口请徐妙仪帮忙,徐妙仪很为王宁高兴,当然欣然前往。
怀庆公主初为人母,马皇后也很高兴,赐了许多补品,怀庆公主笑嘻嘻的说道:“哎哟哟,前日赐的那些就足够了,女儿不敢吃太多,怕吃成个胖子,再也瘦不回来了。”
怀庆公主向来大大咧咧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口无遮拦,此话一出,皇室众人皆笑,唯有秦王觉得公主是在暗讽邓铭产后发福,心下不悦,没跟着众人一起笑。
暗想幸好这种场合里,邓铭这种亲王侧妃没资格参加,否则回去定气的大哭一场。
其实怀庆公主和风霁月的性格,不可能为难一个侧妃,秦王多心了。怀庆公主见大半年不见的王音奴容光焕发,明艳不可方物,女人都是爱美的,心中起了亲近之意,就拉着她说话,“二嫂好美啊,你用的是什么宫粉胭脂?擦在脸上都瞧不出来。”
王音奴笑道:“我没用什么胭脂水粉,其实一日三餐两顿点心吃好了,晚上睡好了,少虑少思,慢慢将养着,气色自然好。”
怀庆公主羡慕的摸着王音奴细腻红润的肌肤,“我以前也这样的,可自从有孕害喜,吃一顿吐两顿,晚上也时常盗汗睡不好,早上起来时脸上都带着黄气,不用胭脂水粉遮盖着,就成了黄脸婆了。”
王音奴并不多想,劝慰道:“听说到了四个月就好些了,能吃下东西了。”
怀庆公主初为人母,逢人就忍不住说些儿女经,叹道:“可是我有听说快要临产时,脸上就起许多黑斑,连肚皮都会涨开,裂成像西瓜皮一样纹路,可难看了。二嫂,你说有什么法子不长这些东西啊……”
王音奴很为难,她名义上有一双儿女了,但至今处子之身,对怀孕生孩子一无所知,根本接不上怀庆公主的话头。
不远处周王朱橚见王音奴尴尬为难,情不自禁的走近过去说道:“妊娠斑和妊娠纹产后会慢慢消失,你不用着急这个。”
怀庆公主娇嗔道:“可是我爱美啊,想一直美下去,什么斑纹都不想长,像二嫂这样漂漂亮亮的多好,看得人心情都好起来了。”
朱橚不敢看王音奴,说道:“其实不是所有女子有孕都长这个的,有时候当母亲孕时不长斑纹,生的女儿也跟着不长。”
怀庆公主大喜,“真的假的?”
朱橚说道:“母女大概是一致的吧。”
怀庆公主想了想,说道:“五哥骗人,斑纹哪有什么规律可循?宫里韩妃以前生含山公主时脸上就有过黑斑,连脂粉后盖不住,好几年才慢慢消了。可是韩妃生朱植时脸上光洁的就像十五的月华,一点瑕疵都没有。”
朱橚是亲王,那会关心父亲的妃子脸上长没长斑啊,怀庆公主如此反驳,他一时有些语塞,说道:“反正有些医书是这么写的,母女有所传承,现实如何,我还没留心过。”
怀庆公主摸着脸沉思道:“既然是医书上写的,应该有点道理。我去问问我母妃,怀我的时候长了斑纹没有。”
怀庆公主一阵风似走了,步履轻快,不像是怀孕的样子。马皇后看见了,对身边伺候茶水的女官胡善围说道:“你是个稳妥人,好好跟着公主,别乱跑摔倒了。”
“是,皇后娘娘。”胡善围应下,面容平静,快步追上了怀庆公主。
怀庆公主走了,留下朱橚和王音奴叔嫂二人,朱橚施了一礼,默然走开,王音奴鼓起勇气,说道:“五小叔请留步,我有些事情想打听一下。”
朱橚顿首,“二嫂请说。”
☆、第189章 相面认亲
王音奴嗫喏片刻,低声说道:“我在八府塘湖心小筑时,听闻行宫里曾经有过幽禁的前朝冷宫弃妃,或许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时常会梦到白衣大肚子的女人哭泣,很是可怖……不知五小叔是否听过类似事情。”
朱橚也压低了声调说道:“这种传闻宫廷和各个行宫里都有的,宋元两朝甚至还胡诌是大明朝的冷宫妃子都被编排进去了,其实都是那些闲极无聊的太监宫女们瞎说的,你别往心里去。况且父皇母后都不喜鬼神之说,莫要被那些有心之人传出去了。”
朱橚善意提醒之意,王音奴不好意思继续追问下去,说道:“好,我记住了,我不会和其他人提起此事。”
朱橚垂下眼帘说道:“八府塘四面环水,晴天都有水雾缭绕,从风水上说是阴气重,容易招惹脏东西,故有各种怪谈奇说,甚至都从宫廷传到民间。你若还是困于梦魇,就抄写经书静静心吧,父皇母后都是信佛的,写些经书,或者在王府设一个小佛堂都无妨。”
王音奴点头说道:“好,多谢五小叔解惑。”
朱橚有些局促,说道:“不客气,你我……你我本是至亲。”
王音奴正转身告退,朱橚突然想起些什么,说道:“前年四哥还在宗人府当宗令时常出入湖心小筑,那时候徐大小姐还是百和堂药铺的掌柜,她几乎每次都和四哥一起去湖心小筑,那个时候她不是给死人验尸就是给活人看病,经常留我一个人在药铺坐诊,那时候你……”
朱橚有些怔怔的,那时候王音奴还是香料铺掌柜的女儿,他和她分食过街头的糖炒栗子,吃过火盆里的烤芋头,去三绝碑拓碑文,他还亲手熬制了固元膏送给她滋补身体……当时他认为的永恒,却永远回不了头了。
朱橚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从回忆中揪出来,继续说道:“四哥和徐大小姐都没和我提过湖心小筑出过什么怪事,想必那些鬼神之说只是谣传,你莫放在心上了。”
言罢,朱橚道别,逃也似的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