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仪说道:“以前我只是怀疑外祖父是被冤枉的,现在我可以确定这绝对是幕后凶手制造的冤枉。我需要找到真凶,还请禅师指点迷津。”
道衍禅师沉吟片刻,说道:“其实此案虽然跨越十年,证据湮灭,单凭你查到的一些信息,很难找到真凶,不过……”
道衍禅师在书案上铺了一张白纸,说道:“其实十年也有十年的好处,岁月自动淘汰了一些嫌疑人,你要找的疑犯,其实不超过十个人,你将这些人的名字罗列出来,一一排除,真凶自然会出现。”
“首先,无论一手炮制谢再兴谋反案,还是现在一次次阻碍你查案,甚至将富商沈荣也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人,在十年前和十年后,都是身怀权势,有一批为他效命的死忠,并且能够从中获名利的人。”
“先排除几个大人物。张士诚,当年有可能是他制造的反间计,目的是损掉朱元璋一员大将,除掉心腹之患,因为谢再兴一而再,再而三的挫败了他攻打金华的计划。陈友谅,当年他正在和朱元璋决战南昌,或许他用离间之计,除掉谢再兴,以乱朱元璋的后方阵脚。”
徐妙仪说道:“这两人可以排除,因为十年前尚有制造冤案的本事和动机,但是十年后他们都死了,手下的残部也消耗殆尽,没有力量阻止我重查此案。”
“对的。”道衍禅师点点头,“所以用这个排除法,我们可以缩小要调查的人的范围。首先,第一个嫌疑犯是明教——”
“禅师。”徐妙仪忙打断道,“我没有怀疑过您。”
道衍禅师笑着摇摇头,“不,在没有确定证据之前,所有在十年前和十年后有本事制造和掩盖谢再兴案的人,都有嫌疑,你不能放过一个疑点。当时明教作壁上观,巴不得这三个巨头互斗,三败俱伤,然后摆脱傀儡的身份,重新掌握实权。现在明教怕你查清真相,以后和明教为敌,干脆一路掩盖阻止,甚至逼急了放火将你烧死灭口,这有何难?”
徐妙仪觉得彻骨深寒,“禅师,义父,那火不是你放的,对不对?”
道衍禅师定定的看着徐妙仪,“妙仪,你不会天真到觉得我会为了你,放弃明教的利益吧?何况明教不止我一人。记住,在没有找到确凿证据之前,谁都有嫌疑,不要被感情左右了你的判断,你要学会怀疑一切。”
“再说第二个嫌疑犯,曹国公李文忠。李文忠是皇上的外甥,手握兵权,骁勇善战,当年和谢再兴齐名,说不定当时为了争权夺势,李文忠要灭了谢再兴。你刚才说谢再兴案从审理到收集证据,到撰写卷宗的人是现在的刑部侍郎刘辰,而刘辰曾经是李文忠的幕僚,并由曹国公举荐到了朱元璋身边做官,现在刘辰官运亨通,背后曹国公这个大靠山功不可没啊。”
徐妙仪在白纸上写下了“李文忠”三个字,说道:“这次绍兴之行,李文忠的儿子李景隆一直跟着我们,李景隆是个纨绔,但是他身边的护卫是李文忠的亲信,他们可能是眼线,暗中监视我们的行动。”
“对。”道衍禅师说道:“还有,你别忘记了,当年谢再兴谋反后,是李文忠带兵一次次击垮谢再兴的叛军,他招降谢再兴的弟弟谢五,口口声声说保谢五和侄儿们的性命,谢五才会放下武器投降,结果呢?”
徐妙仪想起卷宗上的记载,刘辰用的笔墨所写,但是徐妙仪却觉得字字泣血,透出一股血腥之气,卷宗上的原文历历在目:李文忠围之,谕其以降。谢五于城上拜而言曰:‘保得我性命便出降。’文忠指天誓曰:‘我是总兵官,不得杀你。’谢五以城降。□□即取赴京,文忠奏:‘恐失信于人,后无肯降者。’□□曰:‘谢再兴是我亲家,反背我降张士诚,情不可恕。’遂将谢五凌迟处死。
徐妙仪冷冷道:“李文忠违背了诺言,并没有成功劝阻朱元璋。”
道衍禅师说道:“不仅仅是李文忠,其实朝廷封了公爵的几大开国功臣,还有两个文官领袖,几乎每个人都有能力在十年前和十年后只手遮天。”
徐妙仪问道:“包括我父亲徐达吗?”
道衍禅师果断摇头,“不,徐达可以排除,他虽然有这个能力,但是没有动机,谢再兴谋反,他被朱元璋猜疑,其实也是受害者。还有开平王常遇春,他去年就死了,他的后人,常茂和常升只是武夫,常森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常家被吕侧妃玩弄于鼓掌之中,我看东宫八成都要易主了,常家人根本没有心机耍阴谋。”
“卫国公邓愈,韩国公李善长,这两人一文一武,这十年都既有实力制造冤案,掩盖冤案。”
邓愈她是知道的——养出了那么极品的女儿邓铭,想低调都难。
徐妙仪问道:“可是从卷宗和调查到的消息来看,根本没有线索指向这两人。”
道衍禅师说道:“错,表面摘的太干净了,其实就越有嫌疑,依我看,这两人的嫌疑不比曹国公李文忠少,说不定曹国公李文忠只是他们顶出来混淆视听的替罪羊呢,所以不能对两人掉以轻心。此外还有一人,那就是诚意伯刘基,刘基虽然只封了伯爵,但是在朝中是清流文官的领袖,和宰相李善长率领的淮西同乡党争权,我看这两人已经斗的势同水火,不死不休了。鹤蚌相争,你可以借此机会都试探一下。”
白纸上立刻有了五股势力,分别是明教,曹国公李文忠,卫国公邓愈,韩国公李善长,诚意伯刘基。
徐妙仪瞬间有种无力感,不由得叹道:“在这五种势力面前,我渺小的如同蝼蚁般,对付他们,犹如螂臂挡车,自不量力。”
道衍禅师笑道:“这也未必,你若真能找到确凿证据,说动你父亲徐达帮忙,未必不能够扛过这五种势力。你现在觉得无力,是因为你最大的靠山——父亲徐达因谢再兴还有连襟朱文正连续两桩谋反案困住了手脚,为了避嫌,根本不敢触碰旧案。所以你无法借力,孤身一人,又被亲兵都尉府毛骧疑问打压,四面楚歌,因此有了蚍蜉撼大树的感叹。”
徐妙仪暗道:其实背后还有燕王朱棣愿意帮我的……我并不孤单。
想到朱棣,徐妙仪心中稍定,说道:“所以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找到证据,得到父亲的支持。”
道衍禅师点头说道:“现在对方在暗处一路盯梢,销毁线索,甚至放火想烧死你灭口,这正说明对方也怕你找到证据啊。而且据我推测,对方应该对证据藏在那里也不知情,或者正在清理当年可能的知情人。”
徐妙仪问道:“绍兴之行的起因在于那个死在谢家门口的百户曾经参与过谢家满门抄斩,传闻是冤鬼索命,此事传到了我表哥耳边,所以才会引起后来的一番波折,莫非这个百户被幕后指使之人灭口?”
道衍禅师说道:“那人已经被火化了,靖江王去了绍兴一趟,一点线索都没有,从手法来看,行事干净利落,似乎和纵火烧你的人是一伙人。”
徐妙仪看着白纸上的五种势力,目光停留在第一个“明教”上,明教四大长老,互相是独立的,狐踪为何要派手下暗探跟着我的表哥?还当了我表哥的侍卫统领?当年周夫人被马钱子之毒灭口,至今没有找到凶手,而当时天牢里只有逃狱的狐踪行动是自由的……
道衍禅师说过,在没有找到确凿证据之前,要怀疑一切,不能感情用事,这其中的暗示,是不是狐踪有嫌疑?
徐妙仪和道衍禅师十年父女情,而道衍禅师是明教一手栽培的,身怀屠龙的大志向,他对明教的感情更深。
所以徐妙仪纵使对狐踪生疑,也不敢直接问道衍,拿十年父女情来一场豪赌,因为道衍绝对不会做出有损明教同党的事情,他冷静的帮助自己分析幕后主使的身份,已经仁至义尽了。
徐妙仪说道:“禅师,我要见狐踪,有些话想面对面的说清楚。”
☆、第110章 烈士暮年
道衍禅师爽快的答应了徐妙仪的请求,妙仪离开禅房后,狐踪从密室出来,面有愠色,质问道衍:“你为何不按照计划,引导出朱元璋监守自盗,有重大嫌疑,她即使有证据证明朱元璋是凶手,她父亲徐达也会为了家族利益选择无视隐忍,从而让她对家庭,对朱明朝廷绝望愤恨,一心一意依靠我们明教复仇,可是你不仅不提朱元璋,反而把明教扯进去了?你是何居心?”
道衍禅师平静的说道:“徐妙仪聪明绝顶,如果我贸然说出朱元璋有嫌疑,她反而会疑心,不若告诉她怀疑一切,不要相信任何人,然后利用线索引导她慢慢怀疑朱元璋。至于为何扯进明教——”
道衍禅师定定的看着狐踪:“还不是你自作主张,在监狱里毒杀了周夫人,徐妙仪是刨根问底的性格,你以为她会善罢甘休?她对你有了疑心,在这个疑心没有打消之前,她不可能对明教死心塌地,更不可能冒险和明教合作,实现你制定的计划。”
“我培养她足足十年,使得她对明教依赖顺从,甚至配合我冒险刺杀郭阳天这个叛徒,将你从天牢救出来,她将来会慢慢派上更大的用场,成为明教在朝廷一枚最深的棋子,但是你操之过急,刚刚从天牢脱险就毒杀周夫人,使得她对我和明教生疑,这个乱摊子还不是由我收拾!”
说道这里,道衍禅师眼里也有怒色,“你我都是历经沧桑的人了,都知道要捆绑住一个人,要么是足够的利益,要么是难以斩断的情感。对付徐妙仪这种童年缺爱的人,最有效的就是情感,她至今保守着明教的机密,不透露出分毫,是因为利益吗?不,是因为和我十年的父女情!你要是再继续破坏感情,必然会将她推得越来越远!所以现在要乘着她四面楚歌时,收一收她的心,帮她查案,反正不管她怎么查,你有关键证据在手,最后的指向都会是朱元璋。”
狐踪不以为然,讽刺一笑,说道:“我若不杀周夫人,迫使你们父女暂时决裂,你和徐妙仪要父女情深到什么地步?难道眼睁睁看着你对她的父女情超过对明教的忠诚吗?没错,捆住一个人,要么是利益,要么是情感,可是你好好反省自己,到底是你用父女情捆住了徐妙仪,还是捆住了你自己?”
道衍双手紧握着桌角,说道:“你在怀疑我对明教的忠诚?”
狐踪右手握拳,朝着自己的胸口锤了三下,说道:“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为了明教,我可以舍弃一切!可是你呢?你扪心自问,为了明教,你愿意牺牲养十年的徐妙仪吗?”
道衍禅师瞳孔猛地一缩,说道:“狐踪,你我少年相识,受明王栽培,无论明教是辉煌还是没落,我们的忠心日月可鉴,没有我的斡旋谋划,明教早就灭亡了。”
狐踪紧紧盯着道衍禅师,连连质问道:“你在逃避我的问题不是吗?明教和徐妙仪,这两者在你心里,到底孰轻孰重?如果必须牺牲一个,你会选择牺牲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