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猜测徐徐涌上心头,谢镜辞胸口猛地一跳。
“你是外来的修士?”
一道陌生的嗓音打破思绪,她循声望去,见到一名含笑的少年。对方与她四目相对,笑意加深:“是那个小孩引你来的?”
“正是。”
谢镜辞按耐住心中情绪:“敢问此地是――”
她努力斟酌语句:“这里的景象,都是曾被吞噬的记忆吗?”
这回轮到少年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将她仔仔细细端详一遍:“正是。”
猜对了!
谢镜辞心中一喜:“莫非所有记忆都在这里?”
“看你这般开心,莫非也被忆灵夺了记忆?”
少年摇头轻笑:“恐怕要让姑娘失望了,在山洞里,我从未见过与你相似的人。”
原来那怪物叫做“忆灵”。
对方的语调不紧不慢,耐心解释:“这洞穴里并非它所吞吃的全部记忆,要说的话……更像是忆灵吃得太撑,从口中吐出来的废弃品。”
谢镜辞蹙眉:“它吃了别人的记忆,又把它们丢弃在这里?你也是记忆之一吗?”
“对于它而言,记忆只是不值一提的食物啊,丢了不心疼的。”
少年缓声笑笑:“忆灵成型已久,自百年前起,就已经在吞吃神识。我诞生于数百年前,久而久之生出了灵智――至于那些新来的记忆,顶多留存一些本能反应,不能思考,也无法与人交流。”
她回首看一眼身后的小路:“你们没办法离开此地吗?”
“忆灵设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结界,我们无论如何都打不开。”
他说到这里,视线一晃:“不过有个例外。不久前来了段关于女人的记忆,她好像有个得了大病的儿子,为给他治病,特意来琅琊秘境采药,结果出意外死了――没想到她儿子为了找她,居然也入了琅琊秘境,还稀里糊涂闯进山洞里来。见到那男孩以后,她硬生生破开封印,跟在他身后离开了。”
谢镜辞心下一动:“一个黑衣女人?”
“你见过她?”
少年点头:“闯开封印,是要忍受钻心刺骨、烈火焚身,稍不留神就会魂飞魄散的……更何况就算她能出去,又有什么用?一个不会说话、不会思考的呆子,那小孩也不再记得她,只会把她当作阴魂不散的冤鬼吧?若想要记忆回笼,恐怕得等忆灵死掉。可它哪有那么容易玩完?”
忆灵吃掉了男孩关于他娘亲的记忆。
记忆凝成实体,不再存在于脑海,哪怕他与黑衣女人相见,也不可能再想起来。
至于那个黑衣女人,即便灵智未开,也要执意跟在男孩身后……或许只是出于本能地,想要保护他吧。
谢镜辞心下怅然,莫名有些发涩:“绝大多数进入秘境的人,都被它偷走了记忆吗?”
“它口味可是很刁。”
少年摇头:“比起记忆,忆灵更为中意的,应该是‘情感’。回忆里潜藏的情感越深越纯粹,就越容易被它盯上,所谓万物有灵,不止人,即便是魔兽的梦,也能成为它的食粮。”
他已经许久没和别人说过话,好不容易遇上谢镜辞,话匣子合不起来:“你看那边。”
谢镜辞朝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见到两个举杯对饮的青年。清风徐来,梧桐叶落,一片叶子坠入酒杯,引得二人哈哈大笑。
“这是一对好友一生中所见的最后一面。黎明一来,便是无止境的从军厮杀,其中一人功成名就、万人之上,当初陪他坐在墙头喝酒的人,却再也不会见到了。”
少年说罢,指尖一转。
这回他所指的角落里,坐着个掩面痛哭的女人。她浑身湿透,蜷缩着浑身颤抖,一只天犬灵宠缓缓上前,小心蹭了蹭她手背。
“后来这只天犬为保护她,被拖进了魔潮,死不见尸。这女人一生里遇见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最为珍视的记忆,却是和它在雨天相依为命的时候。”
这些都是很微小的、在外人看来,或许不值一提的回忆。
一次交杯,一个拥抱,一道眼神,或是一名少女仓促的回眸。
对于记忆的主人而言,却是一生中最最珍贵的宝物。
“除了这些,它偶尔也会收集一些负面情绪。”
少年顿了顿,继续道:“你看那边。”
循着他指向的一隅看去,能见到一个跪地嚎哭、浑身是血的青年。在他身后腥风大作,血水汇聚成狰狞的小河。
“这段记忆,是他师门遭到敌家寻仇,师傅、心上人和好友尽数死去的时候――悲伤、暴怒、绝望和恐惧,也会成为忆灵的食物。”
就像吃腻了一贯的口味,总得找些新鲜感。
少年嗓音没停,不知想起什么,突然转了话题:“话说回来……在秘境关闭前,姑娘会离开琅琊吧?”
谢镜辞不明白他的用意,眨眼点点头。
“虽说有些突兀,但能不能拜托姑娘一件事?”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吧……我当年和未婚妻一同到这儿来,没想到意外身亡,未婚妻关于我的记忆也全被忆灵吃掉,变成如今的我了。虽然她已经不记得我……若姑娘得了空闲,可否前往玉川凌河村,寻个名为‘林双’的坟冢,为她送朵栀子花?”
他说罢垂了眼睫,声线渐低:“……她曾经最爱栀子花的,我一直没机会送上一朵。”
如今哪怕献上,也已相隔百年。
谢镜辞心中百转千回,本欲开口,却骤然听见一声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