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极端惊恐,一双眸子生满通红血丝,眼泪止不住地哗哗往下落,来不及擦拭,糊满整张惨白的脸。
至于那团扭在一起的五官,谢镜辞左思右想,只能找到一个比较合适的形容词:抽象。
裴明川似乎被什么东西扰了心智,周围感受不到任何杀气,他却惊恐万分,一边跌跌撞撞地跑,脚下一滑摔在地上,一边哭哭啼啼地喊:“你们别过来,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别过来!”
此人虽然知晓白婉与裴钰欲要陷害裴渡,却选择了隐而不诉,试图换取娘亲的些许青睐。
甚至在裴渡坠落悬崖之时,当被白婉问起,是否曾在他身上察觉到若有若无的魔气,裴明川沉默半晌,终是应了声“嗯”。
于是满座哗然。
谢镜辞早就看他不爽,见状同情万分,嘴角疯狂上扬,再定睛看去,自裴明川身后,又瞥见两道浮在半空的影子。
密林之中昏暗非常,那两道影子通体散发着幽光,便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但见白影浮动,竟凝成鬼火一般跃动的光团,如影随形跟在裴明川身后,不时发出咯咯笑音,尤为}人。
“此物名唤‘梦火’,已在外界销声匿迹多年。”
裴渡向她温声解释:“传闻乃是大邪之物,能制造幻觉蛊惑心神,依靠修士的恐惧为食。”
他说着一顿,眸色稍沉:“被此物缠身,待气息被吞噬殆尽,便也是神识大乱、心智尽失的时候。”
“你是说,”谢镜辞若有所思,“裴明川会变成疯子?”
不愧为归元仙府,实在够邪。
传闻云水散仙生而冷情,不懂得世间情爱,但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却又对人的情感极为热衷,成天跟做实验似的,变着花样钻研。
这梦火,应该就是其中之一。
“若要消退梦火,有两个法子。”
裴渡垂眸:“其一,入境者勘破幻术,以一己之力挣脱;其二――”
他说着顿住,谢镜辞察觉到周身涌动的剑气。
两人都没多做言语,她却在一瞬间明白了被裴渡隐去的话。
“其二是,依靠他人,击退梦火对不对?”
她挑眉:“你想救他?”
*
裴明川快疯了。
他没有多么伟大的宏愿,来归元仙府只是为了蹭一蹭灵气,由于运气不错,进入秘境的试炼非常简单,没想到刚来到这里,就遇上了变故。
先是娘亲指着他骂废物,紧接着便是裴风南的冷眼,裴钰亦是面带嘲讽地盯着他瞧,薄唇一动,念出一声“没用”。
这一切来得突然,他知晓全是幻象,奈何心口像被蒙了层雾,什么都来不及细想,只知道哆哆嗦嗦地害怕发抖,直到裴风南拔出长剑,声称要肃清门户,冲天的恐惧才轰地涌上心头。
咒骂与嘲笑不绝于耳,他被裴风南的剑气伤得剧痛难忍,仓皇逃窜之际,一个不留神摔在地上。
……完蛋了。
一切都完蛋了。
他并非未曾在秘境里遇过险,却从没真正受伤,全因为――
裴明川的心脏砰砰直跳。
全因为裴渡护在身旁,屡屡救他性命。
他天赋不够,性情亦是懦弱,云京里有不少世家子弟,不会因为裴家名声便来有意讨好,甚至于,其中绝大多数都看不起他。
有很长一段时间,“裴明川”这三个字都是云京里的笑柄,说他有辱门风,刻意巴结裴钰,却无数次惨遭嫌弃。
只有裴渡愿意帮他。
其实裴渡过得也不算好。
裴风南从未将他当作儿子,或许连最基本的“人”都不算,早先是用来缅怀大少爷的替身,后来裴渡天赋渐露,裴风南大喜,把他看作了斩妖除魔、让裴家门楣生辉的一把剑。
在裴明川的印象里,裴渡一天中大部分时候全在练剑,偶尔会去医馆疗伤。
裴风南把他逼得太紧,全然没有与其他人交流的时候,裴渡没什么朋友,有机会接触的,唯有裴明川。
在那时,他们两人应该算是“朋友”。
那是唯一不求回报对他好的人,他却将这份情谊生生斩断。
真是可悲。
他活了这么多年,死到临头能想起来的名字……居然只有被他背叛、被他弃之如敝履的裴渡。
“对……对不起!是我没用,别杀我,别杀我!”
幻影们的攻势暴戾非常,每一击都深入骨髓,裴明川来不及躲避,抱头痛哭:“救命,救救我……裴渡!”
话音落地,一刹寂静。
在夜风低沉的呜咽里,忽有剑气掠过。
裴明川屏住呼吸,怔然瞪大眼睛。
――四周本是幽暗,却在刹那间闪过一道雪白虚影,只需一剑,便把所有幻象轰然击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