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片也是张霆帮我要回来的,他脾气很暴躁,看不惯程谙这种行为。不过这次我没想到还能见到这些照片,可能是程谙偷偷留起来想有朝一日勒索我什么的吧,谁知道呢。”
宋灵冷笑了一声,看着江灼:“这件事我不愿意回想,而且一旦提起,会出现很多的麻烦。我确实跟程谙有仇,但他不是我杀的。张霆也帮过我,但是我们之间并没有感情在——可是人生在世,欠人的恩得还,我不相信他和程谙……有暧昧关系,但我一直苦无证据。”
江灼没有说话,宋灵却觉得自己心上好像滋滋啦啦烧着一把火,不停地想说话,好像这样就可以让别人不觉得她在意、伤心,就可以不那么的狼狈:“我知道,你们要办案子,隐瞒这些是我不对,我也知道你一直很讨厌我。现在看了我的笑话,事也说清楚了,你满意了吗?”
这件事确实出乎意料,江灼隐隐觉得其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提醒了自己某件事情,正在想着,就听宋灵调转枪口开始怼自己。
他“啧”了一声,道:“小姐,你别想太多行不行?这事有什么可笑的,你倒说来听听?”
宋灵冷冷地道:“难道江大少爷不觉得我谁都相信,是个蠢货吗?”
江灼听了这句话倒笑起来,孤峰冷月似的眉眼都因此舒展了几分:“确实,被人欺骗戏弄,是源于自己的愚蠢弱小。但愚蠢弱小并不丢人,丢人的是那些明知道你傻,还来骗你的人。”
这话听起来可不大像是安慰,宋灵气道:“你还讽刺我?”
江灼摇了摇头,道:“家中有位长辈,对我很好,我也从小就很崇敬依赖他,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奉为圭臬,结果后来我发现,其实那些冠冕堂皇的话都是骗我的。”
宋灵忍不住转头去看江灼,判断他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的真假。
江灼道:“他并不在意我的死活,将我的反应当成一件有趣的消遣,可是我足足相信了他快二十年……”
宋灵实在不能想象在她心目中聪明果断的江灼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忍不住问道:“真的?”
江灼道:“编的。”
宋灵:“……”
江灼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慢悠悠地说道:“虽然我这些话是编的,但世界上肯定总有这样的人在。所以想想倒霉的人多了,你就高兴点吧,宋小姐——最起码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宋灵上下打量着江灼,片刻之后说道:“我可以认为你是在安慰我吗?也就是说,你对我的讨厌多少减轻了一点?”
江灼的手机响了,他一边给过来接人的司机发了个条微信,一边回答道:“在你下次算计我之前,就算吧。”
宋灵笑了一下:“不会有下次了,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江灼侧眼瞥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虽然这一趟算是没有白来,也解除了对于宋灵的怀疑,但坐车回去的时候,江灼显得格外沉默,一直倚在后座上闭目养神。
开车的陈叔在他家当了很多年司机,知道这位小少爷的脾气,只是拿了条毛毯给江灼盖上,一声不吭地先送宋灵去了特案组专门治疗非自然伤害的附属医院,又将车子转了个弯,送江灼回家。
“不回老宅。”
江灼一动不动地靠着,连搁在额前挡着眼睛的手腕都没有移开,淡淡地吩咐道:“去景越山庄。”
陈叔没问什么,言听计从地调转了方向盘。
云宿川这处房子,江灼已经来过很多次了,他甚至有房门的钥匙。每回上楼的时候,他的心情都是放松或者闲适的,却从未有哪一回,感到如此迟疑。
云宿川的突然回国,他莫名其妙地变成了魈,在听到自己提及重生的时候,他曾经失态地将鸡蛋掉进了水里……
桩桩件件的事情,被一根怀疑的线串联在一起,反复在脑海中发出质问。
不是因为何箕的话而怀疑自己的朋友,而是江灼心中一直就有着隐隐的忧虑,被对方挑到了明处。
他太了解云宿川的性格了,看似开朗潇洒,实则决绝果断,他的心里几乎没有特别敬畏或者在意的东西,这也就注定了他什么都敢做,也什么都可以放弃。
——所以江灼不敢确定,云宿川是不是真的会为了某种目的做出选择,以某个牺牲品为代价,成为重生者。
也唯独对于云宿川,江灼不想隐瞒试探,无论会有怎样的后果,他都打算直截了当地把话问出来。
江灼也没心情提前联系,算着他应该已经从单静那边回来了,就直接找到了景越山庄,上楼之后,发现云宿川家里的门是虚掩着的。
江灼把门推开,云宿川正站在正对着门口的桌子边上,身上的衣服也没换下来,正蹙眉拿着手机拨号,应该同样是刚刚进门。
他听见房门被人大力推开,猛地转身,手已经下意识地放在腰侧,做出戒备的姿态,在看清楚来人是江灼之后,他充满警惕的神情才放松下来,连忙要迎上去:
“怎么才回来?我刚要给你打电话……”
就在云宿川向着他走过来的那一刻,江灼忽然注意到了,就在他身后的桌子上,摆着一盆血红色的重生之花!
与何箕向他展示的那一盆不尽相同,云宿川身后的这朵花已经开到极盛,分外美丽。
江灼见过了师父,又怀疑兄弟,心情本来极不平静,这一路回来的时候已经反复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想着见了云宿川之后应该怎么问他这件事,可是在当看见那盆花的时候,他一瞬间几乎觉得连骨头缝都是凉的。
那朵花看进眼里,仿佛也堵在了他的心里,像是吊着一口冷冰冰的气,吸不进去也吐不出来,心里只想着,他居然也有这个东西。
全身发凉,继而是深深地无力。
江灼指着云宿川,哑着嗓子道:“你、你别动,站在那。”
云宿川一怔,这才看清楚,江灼的脸色非常难看,整个人站在那里都晃晃悠悠的。他很少会露出这样的神态,更是从未用如此陌生的目光打量自己。
他脸上愉快的神情慢慢沉了下去,停住脚,依着江灼的话在原地站定,沉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江灼扶住玄关处的鞋柜,与云宿川对峙一般面对面站着:“那朵花,是不是你的?”
云宿川慢慢回头,看见了自己身后的红色花朵,他有点明白了江灼的异样源于何处,但不解的地方更多。
他望着江灼的眼睛,平平静静地说道:“不是,这是我从单静家拿出来的。”
江灼的呼吸有些急促,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云宿川那短短的几个字在他心中来回想了好几遍,心中半信半疑。
他希望自己能相信云宿川的话,让整件事情到此为止,这是他身边剩下的唯一一个可以托付生死,可以安全信任的人,他应该无条件地跟云宿川站在同一边,他说不是,自己就不应该再追究下去。
可是理智又告诉江灼,今天的含糊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欺欺人,他一定得把话问清楚。
这心情恰如那些怀疑亲人吸毒的缉毒警察,不想相信,不愿相信,却不得不弄个明白,因为只有把一切弄明白,才可以补救,可以阻止,可以陪着对方一同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