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固然是疼爱谢蓁,可也觉得谢蓁实在担得上她的疼,要论从古往今被皇帝册封为县主的外姓又有几个?可她这嫡亲孙女却正得了这遭。老夫人越想心里头越是高兴,昨儿在席上喝了酒这才能睡得着,不然怕是一整夜都要翻来覆去了。
“也是你给祖母争气。”老夫人说这话的时候不无自豪,也难怪她这样惊喜,原先只当谢蓁是为了她的寿辰才去施粥,却万万没想到她这孙女当真是菩萨心肠,能耐气度都不是寻常人可比拟的,到后头竟又发现这些花销银子都不是从府中公账走的,就更是又惊又奇。
谢蓁原本还以为老夫人是为了贺府的事一大早来问自己的,却没想到还是因着这个。要说昨儿接了圣旨在宴席上,她的这位祖母就不肯放下自己的手了,逢人便是一通夸赞,经过昨天一日,谢蓁只感觉脸皮都厚了不少。
一老一少用过饭,谢老夫人仍是觉得不尽兴,“今年南边那灾严重的很,眼下才初初显露,等到秋末总还是再厉害些。既然蓁蓁这样善心,祖母也不能落后了,祖母从私库里拿银子跟蓁蓁一块设粥棚,咱们将粥棚设在难民最多的州郡府,也叫天下人都知道咱们蓁蓁的这县主可不是被白封的!”
谢蓁面上浮起了红晕,暗道得了这县主,老夫人竟然还要比她这个正主还要高兴,相较而言丝毫不把她自己的一品封号放在眼中了。
祖孙说着话的功夫,谢陈氏已经过来请安了,瞧见老夫人神情便知道要先夸几句谢蓁才好,遂立即道:“我记得本朝以来,蓁蓁还是头一个被册封县主的呢,一下老夫人可不用挑花了眼了,非皇家贵胄哪能轻易配得上咱们家蓁蓁!”
老夫人年纪大,可却再精明不过,不应这话。谢陈氏也知趣,随即又换了一个话题闲聊:“听说贺府被连夜抄了呢,昨儿贺府那个闺女还来了咱们府上贺寿……”
谢陈氏话还没说完就叫老夫人眼色一虎,冷冷的给打断了。“大早上没的说这些触霉头!”
谢陈氏立即悻悻然的闭了嘴,昨日贺敏岚那出事外人或许不清楚,可两个瞧见的丫鬟早不忍谢府大小姐被欺负说了出来。谢陈氏拿这事出来说也是为了叫谢蓁痛快痛快,哪里知又被老夫人一冲。她心中也是说不出的委屈,要说现在老夫人除了谢蓁这个宝贝女儿哪还正眼看人的。谢陈氏越想越是难受,到底还是没生个如谢蓁一样心思活络的女儿,转念一想她那个儿子谢宗骐……更是心口绞痛。
老夫人如何不知昨儿的事,深知谢蓁肯定是顾念着她的寿宴才能声张,更是觉得她处事老道了不少。不过老夫人还是要叫自己这宝贝孙女知道,旁的什么都不及她受委屈忍着紧要的了。“那样个眼皮浅又嘴上没把风的活该这下场,要我说也是你们没办好差事,竟也敢将这种人往府上请。”
谢蓁往再次躺枪的谢陈氏那看了眼,见她低眉顺眼,不见丝毫不服的。而她自己心中更是为了老夫人这话哭笑不得,原来她这祖母也早知道了这事,没跟她说罢了。
可到底贺府为何一夕巨变,谢蓁事后让谢十三却查也没查出什么来。一切都仿佛是正当而来的,并没有人在其中做手脚。
只是谢蓁细想,她那老爹原本就是行伍的将军,又戍过几年边关,饶是这一点里头就大有猫腻可做,叫几个亲信部下串词也非难事。何况,越查不出可疑的事才越发觉得极有可能出自谢老爹之手。
她原想私下寻个机会好好教训贺敏岚的,孰料竟满门覆灭,可谓是祸从口出。只是这事也让她心底添了一丝惴惴,谢老爹疼她,又极孝顺祖母,若没有万贵妃定不会去行那谋逆之事,牵连家人。可谢老爹偏偏就中了万贵妃的毒,而谢蓁又不知谢府是如何灭的,怎叫人不抓耳挠腮。
为今之计,也只有先用亲情加深羁绊,等她弄明白那些事再决定……这么一想贺府的事反倒不纠结了,左右谢十三查不出旁人也查不出,至于坊间那些传闻……嗯,没有证据也就只是不羁传闻罢了。
日子转眼到了秋末,浮曲阁那边的伙计送来换季的衣裳,抖着新鲜款式的先往凝香苑送了,玉瓒领着人进来的时候谢蓁刚好洗漱完,衣裳铺在黄花梨木的桌上,给主子甄选。
谢蓁是府里最不缺衣裳的,随便挑了几套大气合眼缘的留下,余下的就让送别的地儿去。
玉瓒仔细收拢谢蓁选定的那几套衣裳,正收拾着却不小心碰落了个小物件,玲玲朗朗滚了一地,恰好停在了谢蓁脚边。
谢蓁顺势拾起,是一枚鎏金玲珑球,晕着淡淡馨香。“我不过提了一提,董姨娘办事也太利落了。”这小东西的里头是香球,既能熏衣服用,也能佩在身上,造型别样精致,各有不同。
“这季新出的衣裳因着玲珑球的缘故订单番了两番。”那名伙计不掩兴奋地说道。
谢蓁颔首,不单是浮曲阁,如今她手底下盘着不少店铺,坐着都能日进斗金。要没有那些糟心的,她真是做梦都能笑醒。
那伙计临了告退突然想起一事,从身上摸出一封信件,“这个是掌柜的托小的带过来的,道是请小姐定夺。”
谢蓁拿过信,一眼就瞧出了那熟悉字迹,字如其人,透着一贯的清冷俊逸,打开信封却是邀自己听风楼一叙。“……”能这么直接找上门的,莫名有一种被捣了大本营的憋屈感,而且前儿个她还手贱撩了人……
难道是宋显珩欲罢不能了?
——怎么可能呵呵!!
谢蓁心思复杂地收下了信,对那伙计道:“你回去罢,这事我会处理。”
伙计闻言退了出去,谢蓁思忖半晌,终究没胆子不赴这个约。稍是收拾了下,顺手蒋那枚玲珑球佩在身上。京中不知多少人窥视着她这位新晋的县主,这东西轻便小巧,谢蓁挂上也只当自己是个活招牌了。
临近约定时辰,谢蓁坐着马车来到听风楼,就由伙计引着往二楼去。这个点儿喝茶的本来就少,一楼坐着麻雀三两只,到了二楼更是连走动的人都没了,倒是显了清静。
谢蓁在伙计推门的时候就瞧见坐在窗边看出神的宋显珩,一身黑色锦袍,容貌俊美,但因为他脸上神色淡漠,给他的俊美平添了三分拒人千里的冷硬。虽然不失美感,但也令人难以亲近。大抵是听着声音回头,他眼神不冷不淡地瞟了过来,谢蓁一个机灵迈前了一步,就听见门在后头吱呀一声阖上。
“……”谢蓁绯红的唇微微半张,腹诽了道她这还有人在外头没跟进来呢!
宋显珩像是知道她所想,亦是打量着她防备若受惊兔子一般的神色,微抿的唇角又是不自觉地翘了一下,“只是喝个茶,清静些好。”
谢蓁这才发现宋显珩带的人似乎也留在了外面,整个雅间里只有他二人,她乌黑圆溜的眸子滴溜溜转了个来回,染了几分惊惶,似乎很忌惮这样的独处。
“咱们之间还少这样的独处吗?”宋显珩见她神色慌张忍不住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还是害怕我会对你做什么?”
话落,凝视她的眼神里却是对那话的不屑否然。
谢蓁忍不住用骄傲的小胸脯反击了回去,结果这动作一出,空气里有什么东西凝结了,寂静一瞬。
“……”
“咳——”谢蓁稍稍咳了两声缓解的尴尬,复又寻了话道,“王爷找小女何事?”
宋显珩略不自在地从某处移开目光,与谢蓁扑闪的灵动眼眸对上,道了极简一字。“坐。”
伙计适时进来摆上了茶具,小茶炉上烧着水,待咕嘟烧开后奉上茶,给宋显珩的是银针,细长叶子在沸水里漂浮,氤氲开清香。而谢蓁的则是茉莉花茶,像是知晓她不好苦茶似的,谢蓁捧着茶盏瞄了面无表情的某人一眼,觉得自己又想多了。
黄杨木绘兽描金红漆大圆桌上,伙计又一次进来摆满了小茶点,殷勤地道是慢用后退了出去。
琳琅满目的点心铺呈,谢蓁瞄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宋显珩,舀了一块藕粉桂花糖糕吃。宋显珩就这么看着她吃,因着这一打断仿佛又断片儿了似的。
谢蓁早上没用朝饭,这会儿正饿着,吃了两块,在宋显珩那迫人的目光下默默收回了手,把自己不爱吃的那碟往他面前一推,然后将一碟颜色各异的奶饽饽扒拉到自个面前,依旧愉快进食。
“……”宋显珩看着面前的五仁饼沉默了。
秋寒,窗子开的大了些,卷进来几分凉意,谢蓁往炉子那凑了凑,又看了看宋显珩一眼,摸不准他请自个来的用意,但总不至于明目张胆绑人。心里念着自个的老底,不知这人探到多少。
宋显珩当然也察觉到对面时不时瞟过来的目光,淡然地搁了茶盏,一丝甜腻馨香萦绕,目光不由自主又落回了少女轻轻咬动的红唇上,方沾过茶水,泛着莹润的珠光。
只一瞬察觉到某些危险的宋显珩及时止住,忙是转回正事。“请谢姑娘来是有一事想请姑娘帮忙。”
谢蓁饶是意外地凝着他,“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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