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峡湾反射的阳光十分刺眼,哈利虽然戴着那副女款太阳镜,却也不得不眯起双眼。

奥斯陆不仅在碧悠维卡区进行了拉皮手术,还在伸入峡湾的新地区进行了硅胶隆胸,把原本平坦无趣的部分整顿得更有看头。这个硅胶奇迹就叫作许侯门区,整个地段看起来十分昂贵。这里有着拥有昂贵峡湾海景和码头的昂贵豪宅,以及出售高档商品的昂贵珠宝店。美术馆的拼花地板木料来自你不曾听过的丛林,美术馆建筑本身比馆内墙上挂的艺术品还来得壮观。峡湾末端的乳尖之处有一家餐厅,菜单列出的价格正是奥斯陆会取代东京成为全球物价最高城市的原因。

哈利踏进这家餐厅,领班说欢迎光临。

“我找伊莎贝尔·斯科延。”哈利说,扫视用餐区,看来里头已经坐满了人。

“您知道桌位预订人的大名吗?”领班问道,嘴角泛起一抹微笑,像是告诉哈利说所有位子都是在几星期前预订好的。

先前哈利给市政厅社会服务委员会的办公室打过电话,电话是个女子接的,一开始她还很乐意说伊莎贝尔外出吃午餐,但是等哈利表明意图,并说他会坐在洲际饭店等候伊莎贝尔时,那位秘书惊讶得冲口而出,说伊莎贝尔去谢玛希纳餐厅吃午餐了!

“不知道。”这时哈利说,“我可以进去看一下吗?”

领班踌躇片刻,打量哈利身上的西装。

“没关系,”哈利说,“我看见她了。”

领班还没拿定主意,哈利就大踏步从他身旁走了进去。

哈利在网上见过伊莎贝尔的照片,因此认得出她的面孔和体态。她背倚吧台,两肘搁在吧台上,面对餐厅,看起来像在等人,但更像是登台展示。哈利朝餐桌前坐着的众多男士望去,明白她可能两者同时进行。她脸部线条粗犷,几乎称得上男性化,斧锋般的鼻子将脸孔分为两半。尽管如此,伊莎贝尔依然拥有一些其他女性可能称之为“优雅”的传统魅力。她眼睛画的浓彩有如星座环绕在冷酷的蓝色虹膜周围,让她看起来有种掠食动物的凶残贪婪。正因如此,她的头发才会产生一种滑稽的对比效果:一头洋娃娃似的浓密金发编成漂亮环状,在两侧衬托着男性化的面孔。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身材。

她有着高大的运动员身材,肩膀和臀部宽阔,黑色紧身裤让两条大腿的粗壮线条一览无遗。哈利分析她如果不是穿了特别聚拢和托高的胸罩,就是本钱十分可观。哈利用谷歌搜索出来的结果包括:伊莎贝尔在吕格市养马,离过两次婚;她的第二任丈夫是个金融家,让自己的财富翻了四倍,却因为离婚而失去四分之三;她参加过国家射击竞赛;她曾捐过血;她曾因踢走一个政界同事而惹上麻烦,只因她说“他是个孬种”;她十分乐于在首映式上摆姿势供记者拍照。简而言之,她是个会让你荷包大失血的女人。

哈利走进她的视线范围,她的目光紧盯着他,仿佛看人是她的权利。哈利直接走向她,清楚知道现在可能有十几道视线从他背后射来。

“你就是伊莎贝尔·斯科延吧。”哈利说。

她看起来似乎不想理睬哈利,却又改变主意,侧过了头:“奥斯陆这种定价过高的餐厅就是有这种问题对不对?每个人看起来都像是某个名人。所以说……”她尾音拉得老长,把哈利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你是谁?”

“哈利·霍勒。”

“你好像有点眼熟,是不是上过电视?”

“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还没有这个。”他指了指脸上的疤痕。

“哦,对,你是那个逮到连环杀手的警察对不对?”

哈利有两种应对方式可以选择,他选了直接的那种。

“以前是。”

“那你现在做什么?”她冷冷地问道,目光越过哈利肩膀朝大门望去,抿了抿红艳艳的嘴唇,数次睁大了眼睛。她正在热身。这顿午餐一定很重要。

“卖衣服和鞋子。”哈利说。

“看得出来,你的西装很酷。”

“你的靴子也很酷,里克·欧文斯设计的?”

她看着哈利,仿佛对他刮目相看,正要开口,目光却被他身后的动静给吸引过去:“我约的人来了,可能下次再见啰,哈利。”

“嗯,我希望我们现在可以聊一下。”

伊莎贝尔大笑,倾身向前:“这招不错,哈利,但现在是十二点钟,我的头脑清楚得跟法官一样,而且我已经约了人吃午餐,祝你有愉快的一天。”

她踩着咔嗒作响的高跟鞋转身离去。

“古斯托·韩森是不是你以前的情人?”

哈利话声不大,伊莎贝尔也已走了三米远,但她还是猛然停步,仿佛哈利找到了一种频率可以穿透高跟鞋的咔嗒声、餐厅里的说话声和爵士歌手黛安娜·克拉儿低声吟唱的背景音乐声,直接传送到她的鼓膜里。

她转过身来。

“你一个晚上打给他四次,最后一次是一点三十四分。”哈利在吧台高凳上坐下。伊莎贝尔沿原路走了回来,矗立在哈利面前,这让哈利联想到小红帽和大灰狼的故事。显然小红帽不是她。

“你想干吗,哈利小子?”她问道。

“我想知道你对古斯托·韩森所知的一切。”

她的斧鼻鼻翼扩张,雄伟的胸部挺起。哈利注意到她的肌肤上有黑色大毛孔,像连环漫画中的黑色网点。

“我是关心奥斯陆吸毒者性命的少数人之一,我也是记得古斯托·韩森的少数人之一。我们失去了他,这件事很令人难过。我会打那几个电话是因为他的手机号码储存在我的手机里,我们曾经邀请他来参加runo委员会的研讨会,刚好我有个好朋友的名字跟他很像,所以有时候我会按错,这种事很常见。”

“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听着,哈利·霍勒,”她压低嗓音,在“霍勒”这两个字上加重音,把脸靠得离哈利更近,“如果我没听错,你已经不是警察了,而是在卖衣服鞋子,所以我没必要跟你聊什么。”

“重点是,”哈利说,倚上吧台,“我很想跟别人聊,如果不是跟你聊,可能就会去跟记者聊,记者总是很喜欢聊这类的名人丑闻。”

“名人?”她说,露出灿烂微笑,不是对哈利微笑,而是对站在领班旁边、朝她挥手的西装男子微笑,“我只是个市议员秘书,哈利。报纸上的几张照片不会把人变成名人,社会大众是很健忘的。”

“我认为记者把你视为新崛起的政治明星。”

“是吗?可能吧,但即使是最烂的小报社也要求证据,而你手上什么都没有。打错电话根本就……”

“这种事的确很常见,不过发生概率很低的是……”哈利深深吸了口气,伊莎贝尔说得对,他手上什么证据都没有,因此他出手必须非常谨慎,“这件命案竟然在两个地方出现了ab型rh阴性血。这种血型每两百人中只有一个有,所以当验尸报告显示古斯托的指甲底下有ab型rh阴性血迹,报上又说你正好是这种血型,一个老警探很难不把两件事联想在一起。我们只要检验dna,就会百分之百确定古斯托在死前曾经用指甲抓过你。你想这件事如果上报,是不是个很有意思的头条,而且不是烂新闻呢,斯科延?”

市议员秘书不停眨眼,仿佛她想用眼皮来驱使嘴巴说话。

“告诉我,挪威王储是不是国家社会党的?”哈利问道,眯起双眼,“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们可以晚一点再聊,”伊莎贝尔说,“不过你得发誓不爆料。”

“时间地点?”

“给我你的手机号码,我下班以后打给你。”

外头的峡湾闪闪发光。哈利戴上太阳镜,点了根烟,庆祝虚张声势的招数奏效。他在港边坐下,享受每一口烟,拒绝去感觉持续啮咬着他的痛苦感受,把注意力放在全世界最富有的劳动阶级系泊在码头边的无意义的昂贵玩具上。他按熄香烟,朝峡湾吐了口口水,准备去拜访通话记录上的下一个人。

哈利向镭医院的女接待员确认说他跟人有约,女接待员给他一张表格,他填上姓名电话,“公司”字段留白。

“私人拜访吗?”

哈利摇了摇头。他知道优秀接待员都会有一种职业习惯:摸清楚状况,收集来往之人和所有员工的信息。如果他是警探,又想知道一家机构的内幕,那么他会直接去找接待员。

女接待员指了指走廊尽头的办公室。哈利依照指示走去,经过房门紧闭的办公室和设有玻璃窗的大房间,可以看见房里的人穿着白外套,工作台上散置着烧瓶和试管,金属柜上挂着大型挂锁。哈利猜想那些金属柜一定是毒虫的宝山。

哈利在走廊尽头停下脚步。为了安全起见,他先看了看名牌才敲门。名牌上写的是“斯蒂格·尼伯克”。他只敲了一下门,就响起响应的声音:“请进!”

斯蒂格站在办公桌前,手上拿着话筒贴在耳边,但仍朝哈利挥了挥手,朝椅子比了个手势。他说了三句“对”、两句“不是”、一句“呃,真是可恶”,接着发出精力充沛的大笑,挂上电话,用炯炯目光看着伸长双腿瘫坐在椅子上的哈利。

“哈利·霍勒。你可能不记得我了,但我还记得你。”

“我逮捕过的人实在太多了。”哈利说。

斯蒂格纵声大笑:“我们都上过奥普索小学,我比你晚几届。”

“学弟总是会记得学长。”

“的确,但老实说,我不是在学校认识你的,你上过电视,有人跟我说你也上过奥普索小学,而且是崔斯可的朋友。”

“嗯。”哈利看着鞋尖,表示他没兴趣谈私事。

“所以最后你当上警探?现在你在调查什么命案?”

“我在调查一件和毒品有关的命案,”哈利说,尽量只陈述事实,“你看过我寄给你的资料了吗?”

“看过了,”斯蒂格又拿起话筒,键入号码,用力搔了搔耳朵后方,“马丁,你能进来一下吗?对,跟那个检验有关。”

他挂上电话,接着是三秒钟的沉默。斯蒂格露出微笑。哈利知道他的脑子正在找话题来填满空白,但哈利一句话也没说。斯蒂格咳了一声:“你以前住在山脚下那条石子路旁的黄色房子,我住在山坡上的红色房子,还记得我们尼伯克家族吗?”

“记得。”哈利说谎,再度证明他对童年的事没记得多少。

“现在那栋房子还是你们的吗?”

哈利跷起了脚,知道在那个马丁进来之前,这场比赛很难喊停:“我爸几年前过世了,房子拖了一阵子才卖掉,不过……”

“鬼魂。”

“什么?”

“先让鬼魂离开再卖房子是很重要的,不是吗?去年我妈过世,那栋房子到现在都还空着没人住。你结婚了吗?有没有小孩?”

哈利摇了摇头,把球打回对方的阵地:“你结婚了,我看得出来。”

“哦?”

“那枚戒指,”哈利朝斯蒂格的手点了点头,“我以前有个戒指跟你的很像。”

斯蒂格扬起戴戒指的那只手,微微一笑:“以前?你们分开了?”

哈利在心里暗暗咒骂,妈的,为什么人要聊天?分开?他们当然分开了。他跟他所爱的人分开了,他跟他所爱的人们分开了。哈利咳了一声。

“你来了。”斯蒂格说。

哈利转过头去。一个身穿蓝色实验室外套的佝偻身影在门口眯着眼睛朝他望来,长长的黑色刘海盖在几乎雪白的高额头上,眼珠深陷在眼窝之中。哈利完全没听见他进来。

“这位是马丁·普兰,我们中心一位相当优秀的科学家。”斯蒂格说。

哈利觉得这人简直就是钟楼怪人。

“马丁,结果怎么样?”斯蒂格说。

“你们所谓的小提琴不是海洛因,而是一种类似左啡诺的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