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有罪,但凭惩处。”
皆礼院的儒修,有天生心眼儿坏的,跟了院判便无法无天。即便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还能将其归罪为在听从师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儒家至理。
还有如卢致远一般的,明知院判有错,却还是选择沉默,躲在后头隔岸观火。故而穿青衫的书生们有一个算一个,没有无辜之人。
院判一死,卢致远手里拿着象征权柄的戒尺出现在了人前,成了皆礼院新任的魁首。而他上来后第一句话,便是要求众人赎罪。
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凡有罪的,都该认罚。
几个不开眼的书生从人群中跳出来,指着卢致远的鼻子骂,你他娘的说的叫人话?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那是法家的名言,吾辈儒修守个什么劲。
卢致远二话不说戒尺敲将过去,便没人敢上来拦了。也就有了如今的场面,青衫儒生跪在城门前,咚咚的往地上磕头,血流如注亦不停歇。
“但凭惩处。”
进城的修士们咬着牙关,只当没有瞧见,越过了儒生们。脚步都不曾停顿,一家一个领着和尚们进了城。
家里开酒馆的,将旗子洗净挂在外头。开饭庄的,洗菜杀鸡烈火烹油。开铁器铺子的,炉子里重新燃起了火,铁水化的通红流进了模具之中。
“女菩萨喝茶。”
和尚们还了俗,而在北山寺养伤的修士,言语之间却带上了沙弥们的习惯。
“往日里都是我婆姨操持这些,你瞧我如今一人,连好的茶叶都寻不到了。也不知道那婆姨藏到了什么地方,叫我寻不见。”
“你们不恨么?”
刚刚进城不久的灵璧被拉到了一户人家里,手中接过修士递来的热茶,对他们的平静惊讶不已。
“恨啊。”
修士的腿尚未好利索,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给灵璧喝寒松端水的时候,用了好大力气才没有撒到外头。
“怎么能不恨呢。”
眼圈红着,鼻尖酸的要命,修士看起来也有个四十大几岁,抬起袖子快速的抹过眼角,别过了头去。
“我那婆姨是个苦命人,在娘家叫后娘打骂,跟着我也没享过福,老了老了,还赶上这么一出。”
妻子死在他身后,他为了逃命,甚至不敢停下看他一眼。
“她想要个金簪子,我都舍不得。”
啪的一声,眼前的男人抬手往自己脸上狠狠一抽,五根指头的印子留在了面颊上。他腿脚不稳,这一下又用了狠力气,一时没有站稳歪在了地上。
灵璧立刻上前去扶,瞧我这张破嘴,问的什么劲儿。
男人推开了灵璧的手,扶着一旁的桌子自己踉跄着起身。擦了脸上的泪痕,苦笑着开口。
“可日子还得过不是?就算了城门外那些儒生都死了,也换不回我的婆姨了。”
另一杯茶递到了寒松的手上,男人将沾染了茶水的手贴在身体两侧蹭了个干净。
“女菩萨与小师……”
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下山的和尚可都还俗了,再叫小师傅便不合适,男人嗫嚅一番换了个称呼。
“女菩萨与寒松道友若不嫌弃,不妨留在这里住上几日。家里丁大点地方,我不信还找不着婆姨藏的好茶了。”
“无妨无妨!”
灵璧不顾茶水滚烫,咕咚灌了两口。
“这茶就不错,怪有滋味的,不须麻烦了。”
男人点点头,下唇抖得厉害,眼泪在眶中打转。
“既然如此,二位不妨先休息,我……”
他往门外指了指,似想离去。
“你忙,不用管我们的。”
灵璧放下茶杯,声音有些囫囵。
修士转身离开,还不忘带上门,屋内只剩了灵璧与寒松两人。
“嘶嘶嘶嘶……”
男人刚一出门,灵璧便伸长了舌头,疼的满地踱步。
“可烫死我了。”
也活该挨烫,谁让自己非要问呢。
寒松端起茶杯,吹开上头飘着的细碎茶叶杆子,果然不是什么好茶。呡了一口没有茶叶的清香,反而有些上头,他面露不解。
“这茶不好。”
灵璧脚掌不离地,口中烫出了几个水泡,大着舌头回道:“我的没尝出味道来,管他好不好,凑合喝不就行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为何要说茶好呢?”
和尚自记事起便在北山寺中,不懂凡间的人情世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