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更是不解,询问管家:“怎么不给他上两道禁制,要是让他逃了……”
黑发少年打断道:“我不会逃。”他身形看着瘦削,唇红齿白的少年模样,孱弱得像是一只手便能轻易按倒,的确让人生不出戒心来。
或是谢虚的外形和穷凶极恶差太远了,连那一脸不耐的执刑者都只瞥了他一眼,未再说什么。
管家见执刑者们粗暴的态度,有些后悔将谢少爷带出来了,他苍白的面色落在执刑者的眼中,被两人当成了后怕和心惊。毕竟是蔺家的人,也不好再逼问,两人给黑发少年手腕上下了一道禁制,便打算将谢虚带回刑司交差。
三人背影渐淡,管家骇得满手黏腻汗水,他折身回去禀告蔺羽,同时问道:“是否尽快将此事禀告老祖?”
“老祖……”蔺羽其实对蔺谌许害怕多过尊敬,还从没有因为私事打搅过老祖,而且他也拿不准老祖对谢虚究竟看重到什么程度,一时有些犹豫,“可我怕影响老祖的修行。”
“老祖闭关前,是亲自交代过的。”管家压低声音说道。
……
天师刑司分部虽然建的宽敞又明亮,但审讯室却是刻意用玄术遮掩了一些,显得十分阴森可怖,只在墙边立着一盏灯泡,光芒影影绰绰。
执刑者将谢虚押解到位后,便各自领了灵符作为报酬回到岗位了。
黑袍天师是这片辖区的分部司长,他见到黑发少年后,那副不近人情的冰冷面容上也有了一分波动,他蹙着眉道:“你看上去……还挺真人不露像。”
司长几乎没办法将眼前面容清俊的少年和汪家家主口中残忍的恶徒对上号。倒是汪行来时,一眼认出了眼前人就是照片上的“于桧”,即刻红了眼睛,拍着桌子要往少年脸上呼巴掌。
谢虚原是很乖顺地坐在椅子上,汪行动手时他才微微向后翘了椅腿,人也往后避了一些,躲过了那一耳光。
昏暗的灯光下,少年一双黑眸无比透亮,那张柔软面颊都似因惊吓更白了一些,反倒显得他的唇珠殷红如血,艳丽非常。
黑袍司长的目光骤然冷下来。
他轻轻拍了一下汪行的肩膀,汪行便一下子坐回位置上,弄出的动静大得好似他是被千钧巨石压下去的一般。
当然由他难看的脸色看来,那一掌或许与巨石也没什么分别了。
司长语气很舒缓地道:“汪天师,刑司有刑司的规矩,希望你能理解。”
汪行一动便觉出肩膀缝中钻出来的酸痛感,顿时僵在原地,心中全是怒火,面上却还是扯出勉强的微笑来:“能理解能理解,我也是一时见到凶手,情绪有些激动。”
接下来便是惯常流程的审问了。
出乎司长意料,少年几乎没有要辩解的意思,承认了是他将几个世家后人拖入魇境,然后以某种手段剥夺了他们修习玄术的资本——甚至连详细做法都说了,少年将他们魂体中最重要的那“一魄”,抽出来毁了。
司长微微皱眉,总觉得这种奇诡的手段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汪行更是听得目光阴鸷,恨不得用一双眼将谢虚抽筋剥皮。
只是唯独在最后定罪的环节,黑发少年微弯了弯唇道:“我不认。”
司长停了笔,下意识抬眼望向谢虚,那眼中竟是难得的温和平静。司长抬了抬下巴道:“说说看。”
“汪秦和他的朋友先行以玄术欺辱我,以怨灵害死我在凡世的唯一亲人,最后犹不肯放过我,要往我耳中灌阴尸虫,”谢虚苍白冰凉的指尖点了点耳廓,竟是微挑唇笑了起来,“如果我不回手,是不是现在已经死了?”
他是孱弱又多情的面相,偏偏在说这句话时,气势锋利如同一柄染血钢刀,凶戾得能让人战栗起来。
又像是在白布上蔓延开放的血花,触目惊心地教人心神荡漾。
司长看着谢虚的面容出了神,同时自言自语道:“这样看来,应该算作自卫过度。”
“执刑者大人!”汪行一下子涨红了脸,拍案而起,“怎么能听一个凶手胡编乱造的污蔑!”
司长摆了摆手,正准备说话,审讯室的门被敲响,司长手下的副官打开一条门缝,提着公用的手机侧进来半个身子:“那个被逮捕的小孩……他监护人来电话了,说会尽快赶过来。”
谢虚:“?”
司长:“??”
谢虚实在是怔愣了一刻,他微侧了侧头道:“是我么?”
司长说:“你还有监护人啊?也对……你才十七。”像这种能进天师刑司的案件,对未成年人也是有特别“优惠”的,真出了事能让监护人顶锅……当然,这个监护人也必须是天师界的人。
可天师皆对刑司有敬畏之心,避如蛇蝎,怎么可能送上门来。
汪行倒是一点不心虚,他嗤笑一声,目光灼灼地盯着谢虚,像一匹择人而噬的狼。
原以为对方只是个年纪尚轻的孤儿,哪怕敲碎骨头吸干骨髓也榨不出多少好处,没想到他还有个“监护人”要赶来刑司,这中间能做的文章就多了。
于桧是绝不能放过的,而且在对他处刑之前,还要从他监护人手上取得足够的利益。
汪行将接下来应做的步骤想好了,反倒不怎么着急,重新沉了气坐下来。
场面一时陷入僵持之中。
谢虚微微低头,下意识开始啃噬那只细白的指尖。
这具身体的亲人的确一个不剩了,唯一能做他“监护人”的,恐怕是蔺家的人。
看来蔺老祖的确没有食言,只是他会派谁来?
谢虚想到自己在蔺家最熟悉的人——应当是蔺羽了。
这次蔺羽来得出奇得慢,大约过了半小时,审讯室的门才被沉沉叩响。
先进来的是一双腿,坐在轮椅上的腿。
机械转动的冰冷摩擦声在寂静的审讯室中尤其明显,或许是因为等得久了,哪怕这样微小的声音,也让司长脸上出现了明显不快的神情。
“怎么这么吵?”
一双手将门推得敞开了些,那人半个身子已经进来了,他的声音异常沉静,听上去如同山涧泉水一般冰冷:“抱歉,我腿不大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