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宴,宾客们很安静地离去,生怕惊扰到伤势日益严重的欧班。哪怕欧班的寝室距离宴会的大厅隔了好些距离,即使这边乐声喧天,他也不会听到哪怕一个音符。可宾客们还是如同幽灵般退场,一辆辆马车绕过城堡的广场,转动的车轮印在沾着雾气的地面上,拖出一条条水蛇般错综复杂的痕迹。
马车前悬挂的风灯在渐渐弥漫的雾气下投出一圈淡淡的黄晕,照亮着夜色的一隅,同时将马车拉出长长的影子。影子的另一端融入昏暗的夜色里,无分彼此。
艾伦没有乘坐马车,他让马车先回去,自己行走在方舟港的街道上。午夜的街道很安静,却没安静得连半个人影也看不见的程度。在那些昏黄的路灯下,不时会看到一两醉汉拖着酒瓶,脚步踉跄地走过长街。他们甚至会直接躺在街中央,然后在翌日早晨,自然有巡逻的士兵吹着哨子把他们驱逐。
也会看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她们穿着足够引人遐思的短裙,站在街灯或酒吧的店招下。每当有男人经过的时候,她们就会摆出各种诱人的姿势。而没有人时,她们则在光线中身体微微颤抖着,以抵御午夜的寒气。毕竟时节已经入秋,再过不久,便是寒冬。
城市已经倦了、睡了。那天空上深浅交错的云线,让夜空呈现着层次复杂的光影。今晚的云层很厚,挡住了月光和星辰。艾伦突然立定,抬头看向夜空,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像现在这样抬头看天。从地球返回天堂星后,他就一直忙碌着。他突然感到茫然,十岁之前,那时的生活是艰苦的。和狼群一起狩猎,每天的目标就是能够猎取足够的食物,然后活下去。如此反复、单调但满足;十岁之后,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如今的他已经不用为食物而烦恼,可生活的目标却变得模糊起来。如今的目标已经不是每天一只肥硕的兔子,或者是一头牛犊能够满足。那个目标变得更大,需要艾伦每天收获更多的东西,才能将其中一部分的角落填满。
那么这样的生活,是我想要的吗?艾伦这样问自己,参加死亡擂台,进入黎明学院,前往冥域星,现在远征外域。这一切仿佛都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推着艾伦前进,可这整个过程,节奏都太快,快得让艾伦从没想到过自己。直到现在,欧班身上缠绕的死亡气息就像一记警钟,在艾伦的心底敲响着,敦促着他好好想想自己。
想想这一切,是否他想要的?
学院的导师曾经说过,人总是需要有理想的。因为有理想,人才有前进的动力;而理想是会改变的,当你站的位置越高,理想也就越大。
艾伦也过有理想。
十岁前,理想中的生活是每天不必为食物奔波;十岁后,他希望在贝思柯德这个庞大家族里获得一个不错的位置,这样就能够借用家族的力量去完成一些事,例如找到那个叫阿基米德的男人,再遵照母亲的遗愿将恶魔礼赞送进他的胸口。
可现在,他已经是家族的顺位继承人之一,甚至在殖民星上已经站住了脚。然而身上背负的东西也同样越来越多,生命就像一条河。你原以为将河流填满,河床就会抬升,生命也会变得充实。可你没想到,在你埋头填河的时候,河流的另一端却冲开更多的支流,于是河越来越宽、越来越深。
宽得你看不到彼岸,深得足够一步让你没顶。